默了半晌,李望舒才听见自已磨牙的声音:“那怎么办!”
“你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看着李望舒要杀人的眼神,崔尧臣连忙后撤半步:
“南陈的礼宾馆离咱客栈不远,我们西凉的使臣都住在那里,我去他们要点路费便是了。”
两国建交后,一般会互相派遣长期的使者,负责传送国书公文等外交琐事。而这些常年背井离乡的他国使者代表,会住在国都的礼宾馆或国宾邸中。
李望舒扫了一眼扭打在一处的乌雅娜哈日苏二人,又瞥了眼在旁边煽风点火的莫罗浑,最后看了看坐在地上抱头崩溃的凉凉。
她闭了闭眼睛深呼吸,缓了一下才对崔尧臣说:
“带我一个,我不要待在这里!”
俩人刚要走,客栈便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人是昨日的人贩子。
那人贩子左顾右盼后,看见了李望舒等人表情一松,立马笑着走了上来。
“二位,这是盈客楼的吴掌柜,专程来给您送卖身契的。”
李望舒与崔尧臣见状,没办法只能硬头皮与那人客套寒暄了起来。
“您二位是专程来南陈买货的?”
那吴掌柜是盈客楼专门负责替东家物色采买的,特意跑过来一趟,就是好奇他们花大价钱买下的,究竟是什么货色。
“我们只是路过南陈,觉得那两个孩子合眼缘便买下了。”
吴掌柜顺着他们的视线一看,便看到了乌雅娜几人,确实是上乘货色。
尤其是那个乌发棕眸的女孩,唇红肤白眉眼精致,虽然没长开,但一望便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这让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转手,毕竟对方愿意赔付的钱实在丰厚。
正当他思考时,目光忽然被旁边的浅发色的胡人吸引,仔细一看,还是绿眸。
“啊呀啊呀!”他赞叹着走了上去,围着莫罗浑啧啧称奇:“这个也是你们的吗?”
李望舒怕这不开眼的挨莫罗浑的打,便立马上前用自已身体将两个人隔开:“是我们的,但这是非卖品!”
被戳穿心思的吴掌柜,立马变了脸。
自已东家多年来一直四处搜集各类浅发或绿眸的貌美胡姬,今日被自已遇见了,怎能就这么放手?
“要不这样吧,那两个小胡人合您眼缘,就当我送您。这个绿眸美人合我眼缘,您一定要卖给我,二位开个价吧!”
在南陈,没有人可以拒绝盈客楼,何况是操着外地口音的小散商,今日他是一定要买下这尖子货的。
“不卖不卖!”李望舒今日本就火大,又着急打发了这人,语气有些克制不住的高了起来:
“我们可是正经买卖,而且你看清楚了,这是个男的!”
“男的又怎样?”那吴掌柜铁了心要欺压这两个外地人:
“我们盈客楼多的是贵人好男色,你们还是识相一点为妙!”
‘正经’这两个字似乎刺激到了吴掌柜,他仔细打量一眼莫罗浑,见他一副混血长相,不屑嘲讽:
“一个杂种胡人,狐媚子的样儿,管你正不正经,来了我的盈客楼,调教几日,都是贵人的狗...”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眼前一黑,接着便七荤八素的摔在了地上,眼前金星四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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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崔尧臣与李望舒坐在盈客楼二楼的候客间内,耳边隐隐传来一楼厅堂的丝竹箜篌声。
盈客楼是长安城鼎鼎有名的销金洞,专供长安贵族子弟寻欢作乐。
确切的来说,盈客楼只是苏氏一处庄园的前楼,后面紧连着占地百亩的苏家庄子。
盈客楼足有三层之高,气势恢宏,李望舒等人刚从明德门进入长安城时,便远远的眺望到了这壮观的建筑。
但他们当时万万没想到,他们会此行踏入这华丽的苏家庄园,只是因为李望舒将盈客楼的吴掌柜打了。
现在人家非但不同意转卖乌雅娜,还要报官告李望舒打人,崔尧臣好说歹说,几人才到了盈客楼与他们老板协商。
说白点,他们让人讹了。
“公主!”崔尧臣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对李望舒说:“你能不能收收你的脾气!”
见李望舒一声不吭,他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你以为这里是淮南城?魏律都是你家写的?还是你真觉得咱们是杀人越货的土匪,用暴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你不会真以为,咱们能一路杀出长安城吧?
这里是长安,中原名城,人家南陈的国都。不管南陈其他地方什么烂样,到了长安,天子脚下,凡事都是要讲个王法的!你怎么就这么气盛冲动?忍一下又能...”
“忍不了一点!”李望舒忍不住抬起头,与崔尧臣顶嘴:
“我若是三十八岁,此事我便忍了,可我现在是二十岁!”
她自知闯了祸,心虚的要命但嘴上依旧邦邦硬:“我有脾气?没点脾气能叫年轻人吗?”
李望舒适应了年轻身体里近似无限的精力后,也难以克制的像个小年轻一样的冲动冒失。
在客栈里,脑子一热就上去了,揍他丫的!
“忍不了?”崔尧臣皱起眉头,铁了心非要和李望舒把事情掰扯明白:
“先前在美稷城的黑店,你能屈能伸,连下跪之辱都能受。哦!如今到了这里,几句口舌之争便忍不了?”
“能一样吗?”李望舒鼻尖泛红,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他骂莫罗浑骂的那么难听!我凭什么忍他?”
“......”
崔尧臣嘴一抿,袖子一甩,往椅子里心里憔悴的一靠,一副‘我踏马就知道!’的表情。
李望舒说完自已都愣了一下,半天才磕磕绊绊的找补:
“和莫罗浑没关系,是我太冲动了!我我我...我知道错了,一会给他道歉就是了!咱再多给人拿点汤药费...”
“动了我苏大的人,拿点汤药费就行了?”
李望舒话被推门声打断,盈客楼的老板带着那个吴掌柜来了。
吴掌柜右眼微青,伤势属实算不上严重。他身侧的中年老板苏大一身华袍,中等身材,一副精明的龟公长相。
苏大来之前去扫了一眼另外一个房间的几个胡人,其中一胡人确实和吴掌柜说的一样,浅发绿眸还貌美艳丽,既然如此...
他坐下后,意味不明的试探两个人:“二位,你们家的管事的呢?”
李望舒这次学聪明了,没有说话,而崔尧臣坐直了身,拱拱手说道:
“没有管事的,我们俩说了就算。老板您高抬贵手吧,此事是个误会。我们现在给您二位道个歉,一会再给吴老板买些补品。”
“哦,这样啊。”苏大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大主事的,便是小家小户咯。既然是没有什么背景的小商户...
他慢悠悠的起身,推门招呼了几个人过来:“来几个人,将他俩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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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罗浑和凉凉在一楼陪着乌雅娜俩人,不知道二楼的情况。
李望舒被盈客楼的打手按着和崔尧臣跪在地上时,忍不住冲崔尧臣冷嘲热讽:
“啊对对对!长安!大城市!南陈国都,中原脸面!天子脚下讲王法!真讲王法,咱现在应该在京兆府,怎能跪在这里?”
“行了,求你少说两句吧!”崔尧臣也是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他抬起头怒声质问:“你们凭什么擅自羁押我们?”
“长安可不是法外之地。”苏大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吸溜热茶:
“你们两个人贩卖胡人,却没有货引凭证,在我们南陈,这是走私!”
“什么货引凭证?”崔尧臣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他大为不解:“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们苏家半个月前刚定的规矩,路过南陈的所有商队都要花钱买一份货引凭证,否则按走私处理。”
“你们苏家定的规矩?”崔尧臣失声,“南陈什么时候姓苏了?”
吴掌柜在一旁补充,见李望舒吃瘪,他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
“这你们就别管了,我都劝你们识相一点了,你们不听!出来混走私,和我们苏家抢饭吃,好歹要讲背景,讲势力。所以呢,这几只货呢,我们就替你们收了...”
“他们不是货啊!”李望舒打断了他,实在听不下去他将莫罗浑几个人当成牲口一样的口吻:
“他们是和我一起去西凉的,算是朋友,而且都是白身。”
“冥顽不化”苏大似是怜悯的摇头,朝吴掌柜吩咐:“查一下他们的道引和文书,要是没什么特殊之处,就将他们打死,再报官说咱抓了几个偷渡的便是了。”
这是要最后确认李望舒他们是无人撑腰的小商户,确认完后,便要行凶劫财了。
“不必查了。”崔尧臣被逼的没有办法,只能自报身份:“吾乃西凉候官,奉旨护送郡主大人回西凉,腰牌在我们身上,文书也是齐全的,都在客栈里。”
“郡主?”苏大搁下茶杯,给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去搜身,语气平淡:“我怎么没有听说长安什么时候来了个西凉郡主?”
不一会,几个下人就从俩人身上搜到了证明身份的牙牌,赶忙呈给了苏大。
苏大拿起牙牌,左看右看,半天没有看出端倪。
他扫了眼依旧跪在地上的两人,语气算不上客气:
“西凉的郡主从魏国跑到我们长安来,不带仪仗也不去礼宾馆,偷偷摸摸和一群胡人住在客栈里?”
“有问题吗?”李望舒冷笑:“本郡主来长安,难道还要特意通知你们苏家?”
苏大将牙牌当啷一声仍在桌子上,继续端起茶杯喝完了剩下的茶汤,才不紧不慢问:
“那二位姓甚名甚?还有郡主大人,敢问封号是何,我好叫人去礼宾馆通禀一声。”
李望舒与崔尧臣互视一眼后,便报上了各自的名字。
而李望舒还是报了宋扶明的化名,至于封号,她随口胡诌了一个云勒郡主。
苏大派了人去礼宾馆叫人,然后便出了房间,只留几个人继续看着这什么云勒郡主。
他一出房间便开始盘算,若是二人真是大有来头,该寻个什么理由把那绿眸胡人扣下呢?
礼宾馆那边来人很快,派了一个青年小官过来。
“哎呦,小孙大人,劳烦您跑这一趟。”苏大见礼宾馆派来了人,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可不敢当啊,苏老板。”
林羽是西凉的通事,他抬手抱拳打了个招呼,很是客气的问道:“事关我们西凉颜面,我家总使不敢耽误,便派我来了。”
毕竟西凉的使臣们,确实没有收到自家有郡主来南陈的消息,被盈客楼的人找上来,简直莫名其妙。
西凉总使怕有人在冒名顶替,便派了个小通事官过来看看。
“秦大人这几日倒是忙啊,挺久都见不到他了。”
林羽微笑着回道:“苏老板莫要见怪啊,近来我们公务实在繁忙。而且秦总使任期到了,年底要回西凉,交接事务更是多...”
“啊呀,瞧我这记性,等秦大人走时,在下定要好好给秦大人践行...”
俩人寒暄了一番后,林羽才问起正事:“您说我们有位郡主在您这里,可我们并没有得到消息说有郡主外出的...”
“那人自称是云勒郡主,又有你们西凉的郡主牙牌凭证,还有一个四品的候官随行...”
苏大伸手一请,两人一同上了楼梯。
“云勒郡主?”林羽摇摇头:“闻所未闻,而且听起来像是胡人的封号。”
上了二楼,苏大带着林羽往关人的房间走:“正因如此,在下才派人去你们礼宾馆请人过来确认..”
林羽暗自摇头,感觉自已这一趟来的实在荒谬,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骗子冒充他们西凉的郡主。
还有什么四品侯官,在西凉能干到四品的侯官凤毛麟角,就那么几人。
而且侯官斥候一类,个顶个都是人精,自已当年就是因为脑子不够用,便从侯官曹调去了外使团。
苏大推开了房间的门,请林羽先进,林羽一只脚跨进了门里,心里还在想:
若是真有笨到能被扣在青楼丢人现眼的四品侯官,那自已怎么也得官升三品好吧...
然后,他一眼便扫到了正正当当跪在自已面前的崔尧臣。
“哎呦,天啊!崔崔崔崔崔崔大人?”
林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他双脚一软,一个趔趄便被门槛绊倒了,结结实实的磕在地上。
当年还在侯官曹任职时,年纪轻轻的崔尧臣便是他最大顶头上司!
“罪过罪过!”虽然上下级见礼是不用跪拜的,但上司跪着,林羽也不敢站着,他有些狼狈地膝行上前见礼:
“下官拜见崔大人。”
“你别跪我。”崔尧臣顾不上自已的老脸丢尽,朝李望舒那边瞪了一眼:“你先跪她吧!这位才是真大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