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五年 冬
这一年柔然降伏了吐谷浑,莫罗浑虽然不是主将,但以左贤王的身份代表敕勒王庭接受吐谷浑的受降。这一战吐谷浑输的很惨,老国王的头被砍了下来,头骨做成了酒器。新国王不仅要向敕勒俯首称臣,还要把老国王最美丽的女儿献给敕勒大可汗——莫罗浑的叔父。
自从被莫罗浑抓回来,他就看的我极紧,到后来甚至不放心下人看着我,索性去哪里都把我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盯着我。这次受降宴上,我也被他带在身边。
在受降宴上,我见到了那位要被献给大可汗的女孩,名叫乌雅娜,大意是美丽的珍珠。
她十五六的年纪,黑发棕眸,气质有些瑟缩如同受惊的小兔,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她的绝色美貌。只是可惜,这般丽人要被送去伺候那敕勒老贼。
敕勒这边的官员惊艳于乌雅娜的美色,也十分满意吐谷浑的归顺态度,于是没有再为难他们便开始了宴饮。
在众人酒酣耳热,气氛一片融洽之时,我忽然注意到莫罗浑身旁的奉酒小厮有些古怪。这少年面容白皙俊俏,一头胡人常见的棕发,虽然身着下人衣服,但根本藏不住身上的贵气。
他一直时不时的望向乌雅娜的席位,给莫罗浑斟酒时,低垂的眉眼掩住了滔天的恨意。我打量他一下便了然于心,这小子袖中藏着刀,是个刺客。
可惜,以莫罗浑的身手,这刺客怕是走不出这个帐子。莫罗浑打小就五感灵的像狼一样,在沙场磋磨多年,对杀意十分敏感。
我看到莫罗浑和吐谷浑的王公大臣们聊的热火朝天,手指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案几,这是他心不在焉时的小动作。他甚至还悄悄摸了一下后腰上的佩刀,显然一早就察觉到了小厮的异常,就等着抓个现行罢了。
我暗自摇头,这青年明显不是吐谷浑安排的刺客,哪有这么当刺客的。想刺杀就要把杀意藏好,然后才能让人放松警惕,一刀致命。当莫罗浑朝我侧过身给我夹菜的时候,小厮袖中寒光一闪。
‘愚蠢,但正合我意’我心说
我起身一把推开莫罗浑,在莫罗浑的愕然中挡下了刺客的匕首。匕首扎进了我左腹,在莫罗浑脸上溅了一朵血花。真好看啊,我这么想着,如释重负的咧起嘴角,我想畅快大笑,但一张口,血就喷了出来。
刺客还想朝莫罗浑补刀,莫罗浑反应极快,一把揽过我瘫软下去的身体,反手拔刀就割断了刺客的咽喉,滚烫的颈血溅了我俩一身。
“哈日苏!”
乌雅娜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发出尖利的悲呼,她手足无措的给那个叫哈日苏的刺客捂着汩汩冒血侧颈,哭喊声急促而嘶哑。
“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死,哈日苏!”
乌雅娜紧紧抱着哈日苏哭的撕心裂肺,浑身颤抖不能自已:“你都干了什么啊,我苟活受辱不就是为了让咱俩都活下去吗?我要你活啊!”
哈日苏四肢因为大量失血而不自觉的抽搐,但还剩最后一口气:“吾宁...死...”
还没说完就没有了动静,双眼也变得灰暗无光。
乌雅娜心肝俱裂地连连尖叫,开始剖肝泣血地痛哭。她哭着抬起头,血红着眼看向我们所有人,眼神可怖又决绝的诅咒我们:
“你们这些该死的恶魔,长生天是不会宽恕这些罪行的!你们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她猛地扯下衣服上的金纽扣就吞了下去,又拔了头上金钗,朝着自已的脸和身体疯了一样地发狠连刺十几下,不一会也在痛苦中死去了。
她是恨极了自已的美色,给自已和情郎带来了灭顶之灾。
我这边还没死呢,吐谷浑那边就搭上了两条人命。宴席在半炷香的时间里乱成一片,吐谷浑那边的人对刺杀确实不知情,但事已至此,只能叫苦不迭的喊来宫医,祈祷我不要出什么三长两短。
“李望舒!你在干什么啊!你明知道我能避开的!”看着我脸色迅速苍白,莫罗浑悲怒参半,双眼赤红地按住我的伤口止血。
我一边往外呛血,一边呲牙乐,因为我感觉自已两腿间开始流血,马上就要一尸两命了。
终于要解脱了,我是真的开心啊。
我拼尽最后一口气,笑的几乎癫狂,快意地报复他,:
"莫罗浑,我告诉你,肚子里的孽胎是你的种!敕勒的疯狗,这就是你不忠不义的报应!"
————————
我这次真的快死了,胡人巫医的医术玄乎其玄,帮我止住了流产后的大出血后,又拿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粉包住了腹部的伤口。可是,刺客的匕首上还涂了剧毒。
莫罗浑以前还说我得罪人多,我看他才是招万人恨的角色。否则哈日苏也不会用这种能延缓死亡,但同时让人痛苦万分的毒药。
我每一次呼吸都像着火一样,我都要死了,莫罗浑那个混账还一直在我耳边威胁我,要是我死了,他就去踏平梁都!
"你不会的"
他已经毫无理智可言了,像野兽一样暴怒嘶吼:"本王和你说过的,本王会...."
我把手指堵在他嘴上,打断了他。
"你不会的"我挣扎着坐起身,和他平视。
"因为郁久·莫罗浑,我命令你,不得动北平王府分毫!"
在魏国时,我总是仗着自已地位高贵,张口闭口:‘李瑶光,我命令你...’,想起他先前问我是什么身份,如今便叫他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我喘着粗气,额头冷汗津津,身上泛起来的疼痛让我一阵阵眩晕:
"我不是以大魏永乐公主的身份,也不是以西凉宁亲王妃的身份。"
我顿了顿,伸手抓住他领口,迫使他对上我的眼睛。
我不顾四肢百骸疼的像在烈焰中炙烤,神情怆然,大声的对他说:
"我是以,承乾殿里,李望舒的身份,命令你——我命令你和你的军队此生都不得再踏入中原半步!"
承乾殿,是十四岁那年,我与他初见的地方。
如果我不是中原的永乐公主,他也不是敕勒的左贤王。
如果我只是我,他只是他...
罪恶感让我无法再想下去,因为世上没有如果。
这份无法湮灭的情愫,即便是想一想也让我无颜面对枉死的亲友。
我对他的感情,从北平王府覆灭起,就变的有悖良心、情理难容!我恨他,恨他罪行累累,害我家破人亡,也恨他亲手葬送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可能。
但每次望向他时,心底针扎般细细密密的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自始至终都没能从当年的承乾殿里走出来。
放不下也忘不掉,所以恨的我锥心刺骨。
原本这份罪行一般的孽情,此生都窥不得光更说不出口,可我现在要死了,为了保住梁国,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眼眶发红,怔怔地望着我,显然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我是以我们二人往日的情谊去要挟他,这无关国仇家恨,也无关身份立场,仅与年少的李望舒和李瑶光有关!
若你还顾念当年我们二人的情意,就放过那些无辜的百姓吧...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我残忍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珠就不争气地滚了下来。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和林圣山的方向,抬手起誓,让神明为我们作证:
“如若不然,在我死后——我们二人啊,就鬼神共弃、天地不容!永 生 永 世 不 复 相 见!”
死后下地狱已经够惨了....
本公主才不要在那鬼地方再见到你!
他再也受不住了,痛苦地低下了身,跪在我床边压抑地怄哭,哭了很久才哽噎着重复出他与我初见时说的第一句话:
"臣,郁久·莫罗浑,悉听公主尊便。"
——————————
后面几天,我药石罔效,高烧不止。莫罗浑不知道从哪里整来的虎狼之药,强行吊着我的命。我又像十五岁遇刺那回,在一片滚烫中混乱的喊起了胡话。
我大抵是回光返照,居然还能再说这么多的话。
我一会喊母后父皇,一会喊三哥和宁宁,喊我的夫君段清岚,也喊李瑶光。我甚至还喊我二哥的名字,骂了他一句:
"天杀的李景和,害了北平王府,还害了我的光光,你连那个小起居郎官都不肯放过,简直恶稔祸盈!"
我哭着喊:"光光啊,我的光光,你们谁都不许害他,是我没看住他,是我教坏了他...."
我感觉有人一直抓着我的手,一直在我耳侧呜呜咽咽地说着话,语气如同稚子般无措。
恍惚中,我感觉脸上有些湿,帐外似有寒风啸鸣,于是迷迷糊糊间,我轻轻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光光啊....是又下雪了吗..."
嘟囔完这句话,我意识便开始涣散,身体的疼痛渐渐消失。我感觉身体开始变得很轻很轻。
我知道,这是我的生命在缓缓的剥离。
我似乎变成了一只灵巧的鸟儿,摆脱了一直困住我的躯壳,最终飞向了无尽的黑夜。
——————————
再一次,在混沌的尽头,我又见到了母后熟悉的身影。
人间太苦太苦了,娘亲,带舒舒走吧...
这次,我和她并排着走,不需要再抬头看她了,也终于听清了她说的话。
她居然说:
“小兔崽子,你能不能让为娘省点心?”
......
点心?什么点心?
我想贫嘴,但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听见母后的声音在虚无间悠长的回响:
“记好了,一命化三劫。去寻天师,寇辅真...”
寇辅真,那西凉妖道?
母后的声音变得逐渐缥缈,随着她的身影消散在寂静中。
_____________
敕勒的腹地忽然下起了暴雪,和林的王帐内燃着红罗炭。帐内的黄花梨高塌上蜷卧着一个汉人女子,乌云似的墨发凌乱地散着,额前鬓发被冷汗打湿,秀丽的眉眼因为身体的痛苦而蹙成一团.
她已然是垂死之态,双唇几乎没有血色,双颊却因为中毒泛着不自然的红。如果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她胸廓微弱的起伏。
十一月的和林雪山,早已是大雪封山。和林当地的牧民和药农在十月后便不会再进山了,一直待到二月开春后才会进山放牧采药。
因为冬日的圣山实在是太凶险了,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风雪中。
一队人马在和林山脚下逆着暴雪,在皑皑白色中艰难地印下一串串马蹄印。
狂风卷起了为首者的斗篷,露出一双碧绿的双眼,正是敕勒的左贤王,莫罗浑。
“布巴德你带人去西侧处找,古乞力随我去梵净峰找,”莫罗浑朝左右副将吩咐,却遭到左右副将的一同反对:
“王上,这样太危险了。梵净峰现在已经掩在大雪中了,连位置都辨不出来!”
梵净峰是燕然山极险陡的一座山峰,山上崎岖坎坷,在雪中极易踏空。但是三十多年前,敕勒唯一的一株甘木便是在梵净峰上找到的。
甘木,传说中可以起死回生的奇药,这是救活公主的最后希望。
古乞力滚鞍下马,屈膝抱拳,在莫罗浑马前苦苦劝道:
“王上,现在整个柔然都依仗您的统领,您不可以身涉险!王上谋划多年,君临天下已是指日可待,您此时万万不可有失,请让属下自已一人带人去梵净峰吧!”
莫罗浑没有理会古乞力的规劝,不容置疑地命令:“按本王命令去做,任何人不得阻拦!”然后一扬马鞭,带着百十人马,朝记忆里梵净峰的方向赶去。
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莫罗浑想起了十几年前让自已焦心落泪的一幕:自已和汉人的笨蛋公主被刺客们追杀,受了伤的少女面无血色地靠在自已的怀里,怎么喊都叫不醒。
这位杀孽深重的敕勒煞将,此刻居然恭顺地低头垂下眼帘,在心里不停地哀祷:
“听说雪落的时候,便是您要带她走。之前我在淮南求过您的,这次我再求求您,中原的契俟奚勃,请不要从我身边把她带走....”
到了晚上,漫天的飞雪完全遮住了视野,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前进的路。寻药的人马便在一处山洞里生火过夜。
伴着呼呼的风雪声,莫罗浑昏昏睡去,又梦见了多年前的凉城一战。
梦中嗡嗯作响的箭矢,刺穿了北平王世子年轻的胸膛后,竟然又朝着多年后的自已直直袭来,这惊的他猛然睁开眼醒过来,大口喘息。
雪未停,天色却已经微微亮了,莫罗浑缓缓了神,起身拨弄了一下即将熄灭的火堆,自言自语道:“中原人不讲信用,连师父也是...明明说好要一起回魏国的...”
火堆渐渐燃了起来,他当年拉弦的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都说了要一起杀出去...”
————————
后面除了番外,都是第三人叙事啦
依旧是求评分?·°(???﹏???)°·?
因为实在是水平有限,第一人称太难了,铺不开后面的剧情,见谅orz
(づ-???-???_-???-???)づ
最后再感谢奉雨眠老师的礼物,祝奉老师在三次元万事顺遂!!!
顺便催更一下奉老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务必去看一下番外啊,番外才是精华(坏笑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