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进山的第四天,雪下的愈发大,气温降得极低。在望不到终点的雪路上,几个坚持不住的士兵无声无息地坠下马,然后生生地在风雪中冻死。
古乞力咬咬牙,硬着头皮违抗先前‘不得阻拦’的命令,在暴雪的呼啸声中对莫罗浑大声劝道:
“王上,雪太大了,根本看不清路!咱们必须原路返回了,再这么走下去,大家都会葬身雪山的!”
莫罗浑好像没有听见一般,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和林雪山,倏地记起少时在中原过的元夕节。
在元夕夜上,他给李望舒,三皇子还有宁宁姐讲和林雪山。
李望舒当时还古灵精怪地问他:为什么不向圣山许愿称霸中原。
回忆起少时的时光,一贯冷漠的敕勒左贤王居然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望着圣山顶上积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轻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自语道:
“李望舒那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居然嬉皮笑脸地笑话我们敕勒人心不诚,还劝我们应当拿活人做祭品....”
“您说什么?王上,您大点声,属下听不清!”飒飒的风声中,古乞力根本听不清左贤王的喃喃低语。
莫罗浑转头对副将高声命令:“古乞力,你带所有人马即刻原路返回!”
“那您呢?”古乞力猛地一勒马缰,不安地问道。
“执行命令,违者斩立决。”莫罗浑没有作答,只斩钉截铁地留下这一句话,便一抽马鞭,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雪山深处而去。
古乞力看了看左贤王渐渐远去的背影,又回首望了望身后等待他下令的士兵们,最终咬着牙艰难地下定了决心。
他命令士兵把身上剩下的干粮匀出几日的量来,放在此处,做好显眼的标记,左贤王返回也能及时补给。
做完这些事情后便带着剩下的士兵原路出山,一路上还不忘留下鲜明的路标,便于左贤王循着地标回去...
————————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又暗了下来,风雪稍稍平息,天上零星地飘着雪花。莫罗浑独自一人行于苍茫的雪山中,在彻骨的寒冷中他搓了搓冻僵的手,自言自语:
“公主啊,地狱里要是也那么冷,臣可不要在那里见到您啊。”
想起公主和自已最后说的话是诅咒二人永生永世不复相见,他胸口闷痛难捱,几乎喘不上气,咬牙切齿的恨声道:
“李望舒,你心可真狠,明明给我起了名字,也明明说好要我陪你一辈子,结果当年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你们汉人就没一个说话算数的!”
经过几日的长途跋涉,莫罗浑此时身上的力量已是涓埃不剩。
他翻身下马,微微阖上眼睛,然后面朝着和林雪山踉跄地跪了下去。
“世上不如意那么多,就算用活人祭祀也不够如愿啊...”他跪在白茫茫的雪原中喟然长叹,在雪中深深地叩首,轻吟祭词:
“圣山的神明,敕勒的长生天,中原的仙人,外邦的神灵...不管是谁都行,求求你们...”
在生命的尽头,莫罗浑跪在圣山脚下忏悔起自已的罪行:我自知自已恶行累累,凡人之身,却敢指染天上的明月。”
他的神色绝望又虔诚,如同走投无路的信徒:
“我罪不可赦,死后自会下十八层地狱。但去地狱赎清罪孽前,吾以吾身祭明月。我以敕勒的左贤王为祭,求您发发慈悲,怜悯我的公主....”
晶莹的泪珠滚落了出来,簌簌地划过年轻的脸庞,他哽噎着哀求,在几日几夜的绝望煎熬中,他的心智已经彻底崩溃:
“我什么都不要了,权力、王位,我的命,我的全部,我所拥有的一切,您全拿走吧!我此生已无来处,亦不妄求来世归途,哪怕永生永世为天地不容,世世代代被她厌弃...
我只求您...
求您哀怜那明月吧...”
在万念俱灰中,他将希望寄托于的神灵。在风雪中叩首的身影似一尊雕像,决然又无助,眼角的泪被风吹散,在空气中瞬间结成冰霰。
雪夜中的跪倒身影渐渐淹没在积雪里,敕勒的左贤王终究是迷失在了燕然山的风雪中。
雪地上空的漫天繁星开始闪烁,天分九野,共二十八宿。
中央钧天区域的东官青龙星象开始变得异常,原本处于第一宿的亢金龙骤然黯淡。
在雪山的另一侧,一名胡人士兵惊喜地高呼:“找到了,甘木!你们快来,快点!”
左副将连忙过去查看,不敢相信奇迹就如此发生了。
布巴德不可思议地呐呐:“这怎么可能...这,这,这确实是甘木!我们的阏氏运气当真是好极了,真是福大命大,有神仙保佑!!!”
他当机立断,点了马术最好的士兵把甘木火速送去王帐,然后又焦急地带着其他人去寻找左贤王等一众人....
与此同时,中原的钦天监们,柔然的萨满祭祀们,西域的占星师们,都观测到整个天象的大变。
北方的玄武尾部星象忽然出现异动,玄武第五宿的危月燕诡异的明亮起来,而东官青龙的亢宿却黯淡无色。两个星宿开始移位,连带着整个天象开始朝着混乱的方向运行。
————————
建平五年十二月
李望舒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只感觉恍如隔世。
她床侧一边,静坐着一位柳眉杏目的温婉美人。
李望舒偏过头,静静凝望着眼前的女子,良久,她才确定这不是做梦,颤着声的试探:“宁宁姐?”
她身侧的美人,正是梁国皇后宋温宁。
“舒舒,你醒了!”
宋温宁慌里慌张去摸索李望舒的手,她原本水光潋滟的双眼,此时像蒙了一层白雾般暗沉。
李望舒连忙抓住宋温宁的手,着急的问她:“宁宁姐,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啦!”
宋温宁对着李望舒的方向,淡淡的笑了笑:“你还记得我马术不好的事情吧?”
李望舒点了点头,旋即又反应过来,宋温宁可能看不到她点头,于是哽噎着说了句:“我记得.”
宋温宁的声音像水一样柔,却让李望舒心疼至极:“当年从魏国北遁的时候,我摔下马,昏死了过去,醒来就再也看不见了。”
“以前我爱看书,看多了就熬坏了眼睛,所以你们老说我眼神不好。现在啊,我眼神是真的不好啦”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却看的李望舒恨不得大哭一场才好。
李望舒眼睛瞬间红了,却没有发出声响,只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紧紧的拦腰抱住了宋温宁,把头埋在宋温宁身前,泪珠吧嗒吧嗒地砸在被衾上。
多年目盲的生活,让宋温宁听觉变得极其敏锐,她摸索着轻轻给李望舒擦眼泪,柔声安慰:“舒舒,这些年你受苦了,一会儿你三哥下朝后,他会过来看你。”
“阿姐,我睡了多久,我怎么会在梁国?”李望舒带着哭腔追问,她实在想不通自已怎么就睡了一会,就到了千里之外的梁国。
“你断断续续睡了半个月,是皇上领兵去敕勒把你劫走的。自从你被虏到敕勒,我们就一直想派兵过去,但是敕勒在梁国边境结了重军把守。”
“敕勒有没有对梁国起兵?”李望舒想起莫罗浑之前丧心病狂的威胁,急忙追问道。
宋温宁摇摇头:“他还算有点良心,敕勒的军队一直在竭力避免和梁国起冲突,只是把越过边境线的士兵不断往回驱赶。”
宋温宁似乎不愿提起李瑶光这三个字,时间无法冲淡鲜血淋漓的伤痛,只会让伤口溃烂彻骨。
“后来敕勒似乎发生了内乱,边境上的军队突然撤了,我们当机立断派兵过去了。当时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气绝。皇上悲痛欲绝,守着你的胡人却告诉他,说你已经服下了起死回生的药,会活过来的。
皇上当时觉得敕勒人都疯了,没有理会他们。但带着你回梁国的路上,你竟然真的恢复了气息。”
宋温宁心有余悸:“你这次真的是死里逃生,一定是姑母在天有灵庇佑了你。”
李望舒听得目瞪口呆,她简直不可思议,自已命也太硬了吧!这样都死不了!!!定是母后显灵,又保护了自已一次!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呢?”
宋温宁脸色微变,语气倏地变得冰冷:“抓到了的胡人说,左贤王在暴雪天强闯和林雪山,然后下落不明,怕是尸骨无存。”
莫罗浑果然是疯了,在大雪天跑去和林雪山,这死法可真够荒唐的,比起老西凉王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望舒望着宋温宁失去光彩的双目,默了许久,最终恨声道:
“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几炷香的功夫,李景宴下了早朝,没来得及换朝服,就匆匆赶过来。兄妹俩五年未见,两人一见面便抱头痛哭。
宋温宁在李景宴过来后,反而神情冷淡了下来,只安然端坐在床沿宽慰李望舒,对李景宴则是置若罔闻。
后来李望舒才知道,李景宴当年势单力薄,为拉拢势力不得已与几个门阀宗族联姻,纳娶了一众佳丽。
年少恩爱夫妻,历经波折反倒成了一对怨偶。李望舒在梁宫住了一段时间后,也慢慢适应了他们夫妻俩疏离又礼貌的相处模式,只是遇见李景宴妃子时从来不给好脸色。
“皇帝三千佳丽,而我只要宁宁一个就好...”李望舒回想起三哥当年的山盟海誓,只感可笑又荒唐,熟悉的无力感又遍布全身。
这种无力感让她回忆起当年和莫罗浑讲的那句:“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被时势命运裹挟着往前...”
可我大难不死,也是命运的安排吗?李望舒按照濒死时的回忆,去找过那个西凉妖道,可是自从西凉王驾崩后,寇辅真就不知所踪。
没有人给自已指清路,那便自已走吧。
“即为汉家人,莫忘家国仇...”自从段清岚走后,她总是时不时唱起北齐的小调,借此凭悼挚友兼亡夫。
莫罗浑当年废话那么多,但有一句说的对——身居高位者,总应该为社稷黎民做些什么吧?
我永乐公主享尽民脂民膏,却作恶多端、鱼肉百姓,所以遭了老天爷的惩罚受尽人间苦楚。
如今亡羊补牢,先从继承汉室遗志,收复中原河山,屠尽柔然胡虏开始吧。
——————————————————————
作者滴话:
解释一下星宿变化,哈哈哈哈哈我写这一段还专门学了一点风水!
莫罗浑的本命星宿是亢宿(亢金龙),献祭后亢宿黯淡,代表天道应愿。李望舒本命星宿为危宿(危月燕),被救活后,她的本命星宿危宿会诡异的骤亮。
李望舒应死未死,导致李瑶光的亢宿和李望舒的危宿直接移位进入错乱的运行轨迹。
危月燕与亢金龙这两星分别所属北方玄武与东方青龙,这两野的天象因亢危二宿的移位而开始动乱,也昭示着人间大地上东方的梁国将会发起北伐,大陆东方和北方不久后会烽火连天,生灵涂炭。
另外,这本书扑街了
陌上花开,缓缓归。自此我就可以慢慢更新,全身心的投入写作,高质量修改好存稿后再发出来。要不然天天被番茄搞心态,跟完任务一样,写的内容都很水,对不起自已更对不起读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