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蕙出了聚贤楼,李世民忙丢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尽力放缓步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下楼来。待出了门,见四下无人注意,才牵了马,向东门一路寻来。
走了十几步,江蕙从路边闪出来,手中拿着两串糖葫芦,在李世民眼前晃动,边晃边说:“你也吃一串,慰劳一下自已的舌头,刚才和那个顽固不化的老夫子拽了半天文,舌头都僵了,我感觉我都不会好好说话了。”
李世民推开她的手,皱眉道:“一个国公府的千金,天天在街上晃来逛去,倒也罢了。今日还在酒楼中学歌女弹唱,成何体统?”
江蕙呵呵一笑,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只是一个混迹江湖的浪子,可不是什么国公府千金,你千万别给我加这些头衔,我不稀罕,也别妄想我会守什么规矩,自觉自愿地被禁锢在高墙之中。你要是怕我丢你们国公府的脸,趁早说话,我呀,保证立马消失,再不会让你心烦。”
说罢,摇摇晃晃地走在头前,李世民摇摇头,无奈地跟在身后。
两人在东市上买了马鞍,又自春明门出城骑了半天马,待到日头偏西方回城来。
走到聚贤楼前,李世民勒马道:“也不知道午间遇见的那二人,去到大理寺后,大理寺是如何发落的。”
“那个秦琼是靠山王的义子,魏征又是靠山王极力担保之人,想来不会有事。”江蕙满不在乎地回答。
“正是因了靠山王,他们才有大麻烦。”
“这是为何。”
李世民长叹一声,压低声音道:“靠山王生性耿直,得罪了不少朝中显贵,那些人一直拿不住王爷的把柄,今日终于有了借口,一定会小题大做。不过,他们也不会毫无顾忌,想来那两人只会吃些苦头,性命倒也无碍。”
江蕙听了心里也忐忑起来,于是道:“这两人虽然性情古怪,但也可算的上是英雄,如果真让一帮小人伤了,倒是可惜,我们去看看也好。”
李世民点头,两人往大理寺而来。
眼见得已近黄昏,快到了响街鼓宵禁的时候,可大理寺的门前却熙熙攘攘,聚集了好些人。江蕙与李世民心中都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两人对望一眼,催马来到近前,跃下马背,分开人群挤到前面。
只见大理寺门前石头狮子的旁边跪着一个犯人,这人满身血污,蓬头垢面,颈上夹着一面大枷,大枷的一端杵在地上,恰好将他的上身拉得笔直,他的双手被缚在身后,整个身子几乎全都靠脖子支撑。
江蕙端详了一下那人苍白的脸,不由得失声叫道:“是秦大哥!”说罢,也不管左右凶神恶煞的士兵,扑上前扶住那人,连声喊叫:“秦大哥,秦大哥,你怎么样了?”
秦琼本来紧闭双眼,正在咬牙勉力支撑,此时听得有人喊叫,睁眼一看,见是江蕙,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些看守的士兵见江蕙如此动作,初时竟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忙上前喝止。
李世民拦住那些兵士,笑道:“令狐行达在不在?烦劳帮忙招呼一声。”
兵士们看李世民气度非凡,衣衫光鲜,口气又如此从容,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自然也不敢冒犯。一个将佐模样的年轻人拱手赔笑,“公子要找令狐大人吗?请稍候片刻。”说着,便亲自进府去找令狐行达。
不多时,令狐行达出现在大门口。他站在台阶上略一张望,见李世民在冲他招手,忙满面笑容地跑下来,笑道:“午间乐天坊聚会,你有事未到,我虽去了,但因着下午要当差,中午也没敢喝酒。正好,你稍等等我,再有一刻钟,我便得闲,咱们到我哪里。这几天我家老爷不在,我娘也不怎么管我,咱们大可一醉方休。”
李世民笑笑:“我可不是到这里来找你喝酒的。我是路过此地,却遇见了故人,想找你问问缘由。”说罢,指指地上跪着的秦琼。
令狐行达闻言,忙将李世民扯到一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事我可管不了。这人是靠山王的义子,押一个犯官到京候审,却误了时日。原本此事可大可小,可我家裴大人和靠山王有些过节,非要拿此事做文章。这不,打了五十板子,还要枷号三天,我劝你也别管,咱们根本递不上话。”
“不行啊,”李世民皱了眉头,“这人是江蕙的朋友,枷号三天,不死也剩下半条命了,我若不管,江蕙怎么能依?”
令狐行达为难地看看扶着秦琼的江蕙,低头想了片刻才道:“你们去找宇文成都吧,他前几天力挫六国勇士,刚被封了正三品飞虎将军,他的老爹又是当朝宰相,而且和裴大人私交很好。如果他说话,裴大人一定会给面子。”
李世民拍拍令狐行达的肩头,道了声谢,转身拉了江蕙就走。
“世民,”令狐行达赶上来,“话也不听完,就急着走。成都现在在我家里,说好了晚间痛饮,乐天坊吃完饭后,我就让弟兄几个都到我那里候着了。”
江蕙拱手道:“谢谢令狐大哥。”
令狐行达讪讪一笑,“你莫谢我,只要你今后不要跟人提起林子里的那出事,我就烧高香了。”说罢,摇头而去。
“林子里?是你们遇到突厥人的事吗?为何他不让你提起?”李世民望着令狐行达的背影,诧异地问。
“走啦,走啦!”江蕙不答,拉着李世民上马,直奔令狐府而去。
果如令狐行达所言,宇文成都一干人都在令狐府中。午睡过后,一个个醉意已消,俱都在长廊中赏菊茗茶。见李世民二人急匆匆来,都惊讶地围拢过来。
李世民与这些人平日甚是熟稔,此时也不拘礼,大咧咧地称兄道弟,与众人闲聊起来。
随在李世民身后的江蕙,也微笑着和众人点头示意。待人们都在与李世民谈笑时,她慢慢蹭到宇文成都身后,轻轻拽拽他的衣角。
宇文成都会意,不露声色地随着江蕙来到长廊尽头,笑道:“什么事情,鬼鬼祟祟的?你家二哥难道还搞不定么?”
“说正经的,”江蕙板起了脸,“这次是真的求你帮忙。”说罢,就将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宇文成都听罢,低头玩弄着手中的茶杯,皱着眉头道:“我与裴寂倒是说的上话,秦琼的事不难搞定。但我家老爷子与杨林不睦,这次若是替杨林的这个十三太保求了情的话,事后我少不了会挨骂。”
“不就是挨骂吗?你若不去说情,那秦琼恐怕连性命也难保了!我原以为你是个救人于危难的侠士,却不知,你竟是这等懦弱怕事之人。”江蕙真的着急了。
见江蕙恼了,宇文成都叹了口气:“他与你非亲非故,不就是一面之缘,你也值得这般在意?好了,你放心,我去找裴寂便是。”说罢,将茶杯丢给江蕙,趁众人不备,越过长廊的护栏,径直去了。
江蕙暗暗舒了一口气,踱回李世民身边,笑道:“盛情难却,看来二哥今日要在此留宴了,那……那江蕙先回府吧!”
众人皆笑着拱手:“江小姐,我等早就闻小姐之名,知道小姐乃巾帼英雄,不让须眉,一心想结识小姐,今日既然有缘相会,何不赏脸,留下与我等共饮呢?”
李世民忙上前拦阻:“她一个女孩子,平日里骑马射箭,已经不像话了,再过咱们这种花天酒地,斗鸡走狗的日子,成何体统?大家高抬贵手,让她去吧!”
众人闻言,俱都哈哈大笑,江蕙见状,忙团团一揖,告退出来。
待江蕙赶到大理寺,街鼓已经响了数遍,大理寺门前围观的人已经渐渐散去。秦琼还跪在那里,他的脸上已经没了半点血色,脖子也被大枷勒得一片青紫。
江蕙知道宇文成都正在里面,这时心中虽然焦急,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她翻身下马,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在马前来回地踱步。
感觉等了好久,方见有人出来传话,门前的士兵领命后,上去给秦琼摘了大枷,也不管瘫倒在地的秦琼,收拾了刑具,转身回衙去了。
江蕙忙拉着马跑上前,想把秦琼扶起来,放到马背上,可是秦琼身子重,怎么也扶不动。正满头大汗,手足无措时,一双大手伸过来,轻松地将秦琼托起,放上了马背。
江蕙抬头一看,是宇文成都,感激地冲他一笑:“宇文大哥,多谢你了,若真因此事害你受宇文丞相责骂,我一定亲手做一桌好菜,向你赔罪。”
“如果帮你的是你的二哥,你也会向他道谢吗?”
江蕙闻言一怔,望着宇文成都直直盯着她的双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宇文成都移开眼睛,淡淡地说:“现在呢?回唐国公府吗?”
“嗯。”江蕙点点头。
二人默默走了一会儿,宵禁的街鼓响了一通又一通,街上已然没了行人,只有他们两人拉着马默默地走着。
走到府门前,门口焦急张望的翰墨、茗香忙跑过来,见状也不敢细问缘由,只帮着牵马进去,只留下江蕙和宇文成都。
江蕙道:“二哥没有回来,天又晚了,我不便让你入府,宇文大哥莫怪。”
宇文成都微笑点头,转身要走。
江蕙喊住他:“宇文大哥,你可听说那个老夫子被如何处置了?”
宇文成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那个魏征吧?他的事今日已经圣裁,拟为斩立决,明日午时便会行刑,这事我也无能为力,你就不必再为他费心了。”
“皇上那里吗?我想……”
“不可,”宇文成都打断了她的话,皱眉低声道,“圣上喜怒无常,最不喜人进谏,也不喜人说情,你切不可异想天开,小心害了性命。”
江蕙见宇文成都如此紧张,噗嗤一笑,别了他一眼:“说说而已,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触皇上的逆鳞。你放心好了。不过,那魏老夫子确实有些胆气,让人钦佩。如若可能,我确实想进宫试上一试,要是能有机会救他一命,那是再好不过。”
“可惜公主随皇后去了感业寺敬香,否则,或许可以求公主帮忙。”宇文成都思忖道。
江蕙想了片刻,问道:“宇文大哥明日可当值?”
“前几日皇上封我做了飞虎将军,要我每日伴君,卯时当值,午时出宫。”
“那明日烦请大哥想办法让我见见皇上。”
“胡闹。”宇文成都变了脸色,再也不理江蕙,转身大步便走。
江蕙无奈地望着他的背影,呆站了片刻,也转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