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溪宗议事堂内,长老堂主和宗门弟子都在,因为下一任宗主的事,你一言我一语,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
沈欢坐在高位之上,偶尔揉一揉眉心,看样子也是头疼不已。
眼下的情况是,长老们觉得他正值壮年,不该早早退下。
“宗主,您还年轻。我们这些老人还在坚持,您哪能现在就交出宗主之位呢?”一位长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劝说。
“是啊宗主,李长老言之有理。月溪宗在您的手下蒸蒸日上,宗门上下都有目共睹。如今修真界并不太平,纷争四起,若是此刻交接宗主之位,怕是会被外人钻了空子。”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也劝。
沈欢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别激动。
“二位长老,我适才只说,要钦定下一任宗主,并不是要把位置现在就交出去。”
长老们听闻此言,皆是一脸“我听你胡扯”的神情。
以他们对沈欢的了解,等到选出下个接班的人,他绝对连夜收拾铺盖离山,等再联系上他时,恐怕已经在遥远的某个山头修身养性了。
沈欢看见他们的神情,心里也是哭笑不得。
这几位长老都是看着他长大的,沈流月在位时岁数就不小,这些年有的病故了,有的寿终正寝,寥寥就剩下眼前的两位,每日还要跟着沈欢各种操心。
沈欢并不贪恋宗主之位。早说了,如果程星阑没死,这个位置就是他的,可惜世事难料,逼得沈欢不得不另作打算。
现如今,沈欢把这一大帮人叫到一起,也是想商量商量,看看宗门还有哪几位弟子适合接任。
但长老们是一万个不同意,下面的堂主也是各怀心思。
季实堂主手中把玩着一串红玛瑙,手指拨弄珠子,发出极其轻微的响动。
他听着宗主和长老之间的拉扯,笑而不语,内心有自已的一番盘算。
等到长老们说得口干舌燥,他才开口。
“宗主,二位长老也是为了宗门的长远考虑,眼下确实不是个选出接任者的好时机。”
沈欢直叹气。
“季实,连你也这样讲……万事都要早做打算,意外总会突然降临。”
“宗主说得是。”
季实是个墙头草,沈欢知道不能指望他,转而看向另一位堂主郁卓。
“郁卓,你说说看。”
郁卓平时话不多,但说出的每句话都是狠话。
“宗主,您说得对,如今的确是到了该选出人选的时机了。”
郁堂主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郁卓,你想好了再说!”
“郁堂主,这可不是儿戏!”
沈欢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支持他的,饶有兴致地问:“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说来听听。”
坐在郁卓对面的季实皱起眉头,两人相斗这么长时间,对彼此心中想什么,大概都有了解。
他用眼神暗示郁卓,别瞎说大实话。郁卓却是个不吐不快的直性子。
“我推荐我自已。”
郁卓说话是真的不管不顾,颤巍巍的长老们被他气得都站起来了。
“郁卓!你知道自已在说什么昏话吗!”
“这是不敬!”
长老们带头斥责,其他几个比郁卓年长的堂主也责他失言。
门内的真传弟子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在迈进议事堂高高的门槛前,他们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吃这么大一瓜。
郁卓说他要当宗主之时,方渡也在场。
不过他不在堂内,他在房顶。
方渡盘腿坐在屋顶,听着下面传来激烈的争吵。
他怀里还抱着要给沈欢的杏干,这下好了,没一两个时辰吵不完的。
长老堂主们吵成一团,郁卓自已倒是神情平常,也没有多解释。
沈欢和旁人不同,他不觉得郁卓冒犯,反而欣赏他的自信和勇气。
“郁堂主年少有为,又对门派忠心耿耿,我看是宗主的好人选。”
“宗主,三思啊!这可不是儿戏!”
“是啊宗主!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万万不可急于一时做决定!”
季实原本还在看笑话,结果沈欢突然一句“好人选”,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他转头去看沈欢的表情,看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却发现宗主那双沉静的眼睛,也在观察他。
季实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那一刻他仿佛整个人被沈欢看穿,在他面前,根本无法掩饰任何秘密。
这个宗主,平日看上去亲切随和,没什么架子,任由长老数落他。但他能坐稳这个位子如此之久,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季实有些心虚地避开目光,沈欢了然一笑。
“我看郁堂主开了个好头,你们当中,若是谁对宗主之位有意,都可以向我提出。今日就先这样,改日再谈。”
沈欢起身,将衣服上的褶皱抖落平整。
“至交来山,我不可怠慢。”
听到沈欢这一句,屋顶上的方渡不免无声一笑。
看来是早被发现了。
上次见到沈欢,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
山间竹亭,沈宗主摆好酒菜,等着方渡前来。
“半年不见,先生安好?”
沈欢为方渡倒了杯酒。
“我闲人一个,山中无事自清欢。倒是宗主……和上次见面相比,憔悴不少。”
沈欢鬓角的白发又多了,眼角带着风霜。
他低头笑笑,半是无奈半是释然。
“我老了,先生。”
只有看着他长大的长老们,还把他当作当年那个莽撞冒失的孩子。
他早该选出继任者,把宗门传承下去了。
方渡知他心中凄苦,所以也不像月溪宗的门人那样,百般挽留他。
他只是关切地问了一句:“你现在心里可有合适人选?郁卓,还是季实?”
“郁卓过于直率,季实又城府太深。若是他们二人的性格都不那般极端就好了,这样便是我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知世故而不世故,这就是沈欢的标准。
“这样的人可不好找,”方渡轻轻摇头,就算他活得够长,遇到过符合标准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你也不要太勉强,人从事上磨,总归是要成熟的。你小时候不够稳重,现在不也能一人挑起偌大一个门派?”
“先生说得有理,是我太挑剔了。”
两人品酒吃菜,聊着闲话。不多时,有宗门弟子前来,立于亭外,躬身行礼。
“宗主,一位自称是沈家宗亲的女子,前来拜访您。”
“沈家宗亲?”沈欢面露困惑。
他从来没听说过自已有什么亲戚,恐怕是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傍月溪宗的关系。
往日沈欢都不理睬,但他今天心情不错,便同意见见。
“先生跟我一起?”
方渡来月溪宗,除了送杏干,也没有别的正事。
既然沈欢邀请,他索性遂了对方的意,跟随着,见到了那所谓的“宗亲”。
一个瘦弱的妇人怯生生地站着,在她身后,是个半大的少年。
那少年姓沈名穆梁,个头不够高挑,面容也平凡,看上去修真天赋也不高,是扔在人群中找都找不到的类型。
方渡原本对那少年没什么关注,直到他偶然看到了少年的眼睛。
这个叫沈穆梁的少年,眼神若月下清湖,平静而澄澈,毫无机心。
因为这双眼睛,就算日后所有人都质疑沈欢把宗主之位传给他,方渡也是唯一支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