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疼痛

永真九年，时值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天气。

睥睨天下的北梁都城——广阳城城门口，一个头戴斗笠、面巾遮脸、灰衣裹身的男人进了城。

他身后跟着两个半大的小子，小乞丐一样的，低垂着头，眼角却在偷偷地打量两侧人声鼎沸的街道。

男人走得不慢，他俩也是小跑着才将将跟得上。

男人在一个羊肉摊上坐了下来，点了三碗细面，一斤羊肉。

三碗面不多时就被一扫而光，吞肠暖胃，三人的情绪都舒展了很多。

两个小子目不暇接地打量着这座表面热闹祥和的都城。

却不想此刻在离此不远、一墙之隔的开国郡公府的偏院之中，正是人仰马翻的时候。

……

羊汤的味道翻过院墙飘进叶卿卿的鼻子里，她在梦中叹息一声：社畜的愿望多简单啊，来份儿羊汤就美了。

想翻个身发现身体僵硬得不行，紧接着一个女声由远及近，满是着急：

“小姐，醒醒，你不能再出事了啊，快醒醒啊.....”

她轻轻晃动着叶卿卿的身体，催促她快些醒。

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很多碎片顷刻间如洪水决堤般涌进了她的脑袋——

气若游丝躺在床上的女人，孔武有力的武夫，一个妩媚女人的脸，久扣不开的大门，这是谁的记忆……

她是被晃醒的，再不醒感觉自已就要散架了。

“春染？”这张脸曾出现在那些碎片里。

“是我，小姐，你终于醒了，吓坏我了，那么重一下我还以为你……我们出不去，门被柳姨娘的人堵死了。夫人不行了，快跟我走。能走吗？”

看着春染着急的样子，叶卿卿怔怔地点点头，接着就被春染拖下了床，往屋外急步走去。

经过屋里一面铜镜时，那里面只有春染和一个看起来小春染两岁的小姑娘。叶卿卿朝镜中挥了挥手，终于反应过来——要命，她穿越了！

昨晚她还在实验室熬夜，有机实验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昨晚做的是氨氟醚，有个量筒没有及时清理。

叶卿卿本就身体不适，昏沉间忘记问同事，直接在瓶口嗅到了一点，一阵眩晕，同事劝她赶紧回去休息。

她强撑着进了家门，往后就再没记忆了。

而现在所在的这副身体，是个和她同名的十四岁的小姑娘，叫叶卿卿。

天色将暮，似乎要有大雨，阴沉得厉害，一如叶卿卿母亲去世的那个雨夜。

春染拉着卿卿的手，接连过了几个走廊，却是越来越偏僻。

这些时间里，叶卿卿的记忆不由分说地灌进自已的脑子里。

【按这个剧情，这是个小可怜啊，咋没给我穿成个公主什么的过过瘾呢？】

暗自腹诽之时，春染拉着她进了靠近角门的厢房。

屋内很简陋，甚至堆放着一些杂物。

床上躺着的女人是宋徽羽，卿卿的母亲，此时眼下乌青，嘴唇全无血色。

这明显是中了毒。

之所以在角门，是柳姨娘的特别叮嘱：一定要咽了气，再抬出去！

虽然这身体的记忆不甚明朗，但是卿卿还是拼凑出了“剧情”：

宋徽羽的身体是在两个月之前迅速衰弱的，每日神思倦怠。

大夫开的药一碗碗喝下去，睡觉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直到昨日，卿卿的父亲郡国公叶泰和老夫人踏青祭祖出了门。

宋徽羽晚间喝了一碗药，今日便几乎没有意识了。

柳姨娘却说她得了严重的传染病，命下人抬来此处等死。

卿卿要出门找大夫，推搡之间，不知是有意无意，卿卿被家奴推了出去。

她重重摔在门上，后脑勺撞上了门栓。

当时便没了气息，但是春染抱起她的时候又有了。

叶卿卿看着她，心脏在胸腔之中荡来荡去，慌得她喘不上气。

眼前的叶夫人和自已的母亲重叠在一起，同样的气若游丝，以一种势不可挡之势抽离这个世界。

叶卿卿被巨大的无力感包围——当时抓不住的，现在依然抓不住。

她魔怔一般地上前握住了卿卿娘亲的手，不知是自已的本意，还是卿卿最后朝母亲去的渴望。

却不想竟然在指尖、指腹和手掌上都摸到了薄薄的茧子。

她的手柔软却冰凉，卿卿不自觉想给她搓暖一点，却被反握住，宋徽羽的眼神突然清明了一些。

“卿卿……”声音极轻，卿卿凑近才勉强听到。

“我在，娘亲……”叶卿卿的泪滚滚落了下来：“对不起，娘亲，我太没用了……”

“别胡说，娘亲没事的……在那只樟木柜子里，有把匕首，收好别被人看到；卿卿，想办法离开这儿，随自已的心意活着，别的都不重要……”

宋徽羽气若游丝，这些话都是强撑一口气吐出来的。

“听说姐姐醒了呀～”这娇媚的声音带着得意，卿卿知道是柳氏来了。

宋徽羽闭上了眼睛，不屑于看她一眼。

春染眼睛都红了就要上前，被卿卿一把拉在了身后。

“姐姐，福薄命短怨不得旁人。你放心，卿卿嘛，我也会替你好好照料的～我都给她看好了，金紫光禄大夫家的长子，一表人才，卿卿有福气的。”

卿卿心惊，她在小路子那里听说过：那位宋公子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沉溺于烟街柳巷，都传他还未成亲就惹了一身花柳，避之唯恐不及。

柳氏不加掩饰的得意：“宋大夫家求女若渴，出了你的丧期我就安排她出嫁。你就放心去吧，当个孤魂野鬼，盘算盘算占着这当家主母的位子值不值。”

柳姨娘在笑着，满是狡黠和志得意满的痛快。

宋徽羽突然睁圆了眼睛，瞪着她：“什么郡国公府的主母我从不稀罕，这些年也从未与你争过，但是卿卿……”

情绪太过激动，宋徽羽突然一口血堵在了气口，身体直挺，那口血呛了出来，溅了满脸，触目惊心。

柳氏笑声更加刺耳：“哟哟～急什么呀？不满意的话，你看这些家奴孔武有力，可做你姑爷吗？或者找个屠夫的儿子，起码吃得上饭呀～姐妹一场，我会帮她好好安排的。”

宋徽羽眼睛直直得盯着她，手指紧攥着卿卿的皓腕，没了气息，眼睛还盯着柳氏的方向。

叶卿卿只觉得气血上涌，气得眼前发花，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恨不得上去撕烂这个女人恶毒尖酸的嘴脸。

但是看看门边的家奴，她知道现在府中无人能为自已撑腰，再冲动一次，可能今天就要死在这儿了。

柳氏志得意满地往外走，卿卿听见她快意的声音：

“乱坟岗一丢，不必费事。看好那小蹄子，别让她跟着就行，想必生不出什么事端来。”

家奴应声进来，一个伸手到宋徽羽腋下架住，一个捏住脚踝将宋徽羽直接从床上硬生生地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