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现在除了新城里的方某人,还没有人知道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
在此之前,保定诸将最担心的就是那些友军听命不听调遣,找借口推诿战事——听命不听调遣并不是左良玉的专利,各个地方军队也不愿意外出打仗,不只是因为他们怕死,还因为地方士绅在尽力阻扰,要是军队被打光了,到时候地方上出了流寇该怎么办呢?他们那万亩良田,还有藏在地窖里的银冬瓜该由谁来保护呢?——到时候就只有他们保定军四万人去向开封,那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现在听闻各路友军都已经按期出发,并且都派来了信使约为联络,堂上诸将的脸上不约而同,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就连主帅杨文岳也摸着胡子频频点头,脸上似有欣喜。
任何将领在打仗之前,都会做上一道简单数学题——即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李自成虽然号称有百万兵(实数五十万出头),但他新近占领了偌大的地盘,这些地盘都不太稳固,需要他分出大军驻守镇压,他要派人收刮物资,还要派人保护家属(比如唐县就留了几万家属),真正带到开封城外的不过二十几万人马。
关键这二十几万也不是实数,其中有大部分都是被裹挟的百姓,他们毫无战力,许多人配的是竹枪,连一把破刀都捞不到,如要算战兵的话,不会超过八万。
而朝廷一方是实打实的十八万人马。
呃,这位将军你怎么还皱着个眉头呢,莫非是信心不足?那好吧,我们还可以再加六万!近在咫尺的开封城中还有六万守军呢,他们兵甲还算齐全,大都是从附近州县溃退进城的官兵。
现在是整整二十四万了。
二十四万对八万,兵力超三倍,直接碾压……这么简单的数学题谁都会做,而且此战策略已经呼之欲出了——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如此,哪怕这一战灭不了李自成,起码也能够解了开封之围,说不定等到了开封,李自成见我方势大,没碰面就逃之夭夭了也说不准呢,这可是白捡的功劳!
县衙大堂中的肃穆气氛瞬间消融。
趁着别人还在大喘气的当口,刚进来的前锋营都司康世德赶紧跨前一步,喜气洋洋的躬身抱拳,大声道:“属下为杨督贺喜!此次出征定能大胜而归,想那闯逆不过尔尔小丑,出身寒微,性情卑鄙,偶得数万乌合之众,竟敢妄称什么‘奉天倡义元帅’,可笑之极!此次我四十万大军压城,闯逆定然畏惧,若他自己个肉袒面缚出降还则罢了,呵呵……若敢殊顽抵抗!只待杨督令旗一举,我等定将掩杀过去,教他灰飞烟灭!”
一不留神让康都司抢了个头,其他人分外懊恼。
不过好话是不嫌多的,当下,有保定总兵杨德政,保定副总兵刘超,担任督标营中军指挥的通州副总兵姜名武等都纷纷向前说话,有骂李自成不自量力、沐猴而冠的;有拿出双方实力对比,说数据摆事实,证明我方必胜的;还有提前恭祝杨督得胜回朝,然后马上封侯、荣耀百世的——大明文官势力大,但封爵极为困难,这是个很好的马屁。
大堂中欢乐而自信的气氛也感染了外头一众着青袍、绿袍的地方官员。
他们都是从附近州县赶来面见总督,以便听候调遣的,军队过境地方,需要大量采买物资,还要就地征发民壮,这些事情都需要地方官员的通力配合。听了里头的种种议论,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振奋之色,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大明的文官不论高低,都是向着朝廷这边的,毕竟李自成残暴不似人主(主要是对士绅残暴,这个无法接受),满清更是蛮夷之辈,如果大明能够振作起来,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许多人也在心下踌躇,想着等下面见总督的时候是不是也要趁机贺喜一番呢?当然,他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不能像里面那些粗鄙武夫似的言辞直白,拍起马屁来简直不要个逼脸,如果趁现在能够想出几句精妙的诗词,那真真是极好的,说不定杨督一高兴,他们身上的官袍就能换了颜色。
不再提各路文武官员的心理活动,杨文岳在处理完军事离开大堂以后,先是在花厅露了个面,花厅里已经摆开了两桌酒席,宴请的都是附近州县赶来的有名望的举人、士绅或退休官员,这些人不在朝中,但能量巨大,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杨文岳不能不给面子。
席间觥筹交错,杨文岳似乎兴致不错,他端起酒杯浅酌了两口水酒,在听了一首相当不俗的诗词之后,还特意询问了对方的姓名和出身(科场出身),引来一片极为羡慕和嫉妒的眼神。
稍后,杨文岳起身离开花厅。
在通向后堂的这一小段花径中,杨文岳脸上的和熙神色迅速变冷。
打仗从来都不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二十四万对八万?呵呵,你确定开封城中那六万人敢出战吗?他们全都是败过许多次,是被吓破胆子的溃军。
左良玉那八万军队是皇帝花钱买来的,花钱买来的军队真的可靠吗?左良玉那厮,从来都是以保守实力为上的!
再有,李自成那大多是被裹挟的百姓,他们没有战斗力是真,但卫所军卒就有战斗力了?他们年头到年尾都被上官驱使着干活,生活悲苦,形同奴仆,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磨战技。这样一支军队到了开封城外,对上李自成那些拿着竹抢的“农民军”,到底谁强谁弱呢,杨文岳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朝廷为这一战倾尽了本钱,要是最后被打败了……
杨文岳心中思想着这种可怕的结果:皇帝震怒!开封失守!中原彻底沦丧!运河断!京师危急!
哪怕是七月炎热的天气,杨文岳依然感觉到通体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