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温宁推门走出厢间时,发现嘈杂的源头,竟然是自已的侍女清儿与几个打扮华贵男子起了争执。
清儿是北平王府的家生子,自幼跟随长宁郡主宋温宁,见过的贵人多了去了。
所以面对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地头蛇,她毫不胆怯:
“你们好不讲理,明明是你们先故意打翻了我家主子的吃食!”
一个小厮打扮的恶仆恶言厉色:
“你个小丫头,听你那口音,外地来的吧!你知道眼前的大人是谁吗?这可是王家二公子!我们巴东郡太守大人的亲儿子!”
巴东郡太守王柏四十有余,共有两子三女,大儿子远在军中任职,家奴嘴里的王家二公子便是太守王柏的小儿子王怀。
一行人中,打扮最为奢华的王怀,大概二十七八的年龄,身材中等。明明穿着华丽精贵的服饰,却遮不住他身上令人生厌的龌龊之气。
一双狭小眼睛透着下流的目光在清儿身上乱窜,深陷的眼袋和不整齐的胡须都说明此人纵欲无度。
王怀自认和善的扯出一个笑,装模作样的责骂小厮:“平日里本公子都是怎么教你的?和美人说话要小声,别把人家吓坏了!”
小厮谄媚的笑了笑,连连赔罪。
王怀见清儿不吭声,以为是自已亮明身份后,吓懵了对方,于是便开始了他的平日的一贯做法,色眯眯的伸出手:
“小美人,别害怕,让本公子请你吃酒赔罪可好?”
啪!
没等王怀的手挨到清儿,清儿便一巴掌扇上去了。
北平王府的人,除了宋温宁,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而清儿则是北平王精心挑选的武婢,专门贴身保护自已宝贝女儿的安全。
“好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王怀捂着脸,恼羞成怒的开始指使家丁上前拉扯清儿。
醉春楼作为巴东郡最大的酒楼,来来往往的食客并不少,但无人敢吭声,生怕招惹上这位王家二少爷。
清儿也捏紧了拳头,准备大干一场。
“住手!“一声清亮的女声响起,宋温宁眼见清儿要将事情闹大,及时出声制止。
“谁敢管老子的闲....”王怀恶狠狠的抬头看去,后半句话却被生生的堵在嘴里。
眼前的女子,一袭淡雅的汉服,身姿曼妙,衣袂间流转的绣纹细腻婉约。
系在腰间玉珏随着她轻盈的步履,如泉水般叮咚作响。素雅的步摇微晃时,轻柔而不失庄重。
虽然带着浅色的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眸似清澈的秋泉,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即便没有描眉涂脂,她身上的气质依然宛如明月当空,皎洁而清冽。
见惯了巴东妇人艳丽的衣着,乍一看清水出芙蓉打扮的宋温宁,王怀被冲击到完全忘记说话。
这是哪里来的洛神仙子...
“少爷,少爷!”下人扯了扯王怀的衣袖,王怀才意识到自已的失态。
他故作镇定的咳嗽一声,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唐突夫人了...”他注意到宋温宁已经挽起一头秀发,作妇人的打扮,心里大呼可惜。
“刚才这位美人,便是您的侍女吧。”王怀笑呵呵的问道,心里则飞快的打起了算盘。
外地来的,又带着侍女出门抛头露面,身上没有太值钱的首饰,长相还如此美貌。
怕是哪家府上养在外地的外室,跑来巴东郡寻人来了吧。
“是”宋温宁微微颔首,挂上端庄的微笑,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
“下人不懂事,冲撞公子了。”
宋温宁瞥了一眼王怀衣服上沾到的菜汁,冲楼下高声喊了一句张昭。
阿昭闻声,立马带着四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上楼,一时间原本宽敞的楼道显得有些拥挤。
原本仗势欺人的王怀,一时间显得势单力薄。
张昭一早就听见了楼上的动静,只是知道清儿的本事,所以也懒得上去插手。
宋温宁是京中大家闺秀里典范中的标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与优雅,她避重就轻,全然不提王怀挨打的事:
”清儿不小心弄脏了王公子的衣服,你去车里取点礼物,算是给王公子赔罪。”
阿昭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麻利的下楼,没一会便抱着一个匣子过来,一打开里面齐齐码着六锭金元宝。
“这...这这如何使得。”王怀见宋温宁随身跟着如此多的侍卫,又出手大方,便知道对方不是寻常人家的女眷,但一时半会又实在想不到巴东郡内何时有这么显贵的人家。
双方推却了半天,最终王怀既没有收下黄金,也没有继续纠缠,反而悻悻离开。
“郡主,您也太厉害了吧...”清儿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清儿眼里只剩崇拜:“您怎么知道他不会收我们的金子。”
若是那个姓王的真收了那金子,那才叫她心疼呢!还不如和他们打一架呢。
“本郡主其实不知道”宋温宁淡定的开口:“我当时只是想花钱买个清净。”
“........”
“哦。”
看着清儿扫兴的神情,宋温宁忍不住的轻笑出声,如花般的笑靥,让清儿这个女子的心都荡漾了一下。
宋温宁颇有耐心的教导这个有些鲁莽的姑娘:
“我叫阿昭上来,是为了告诉他们,我们不是无人随护的布衣女子。要是他用强,也占不到便宜。而给他金子赔礼,则是以退为进。我们随便拿出金锭送人,但凡他有点脑子,就能想到咱们身份不是一般人可以招惹的,所以他才不敢收。”
清儿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恨不得跪下来拜师。
高!实在是高!
宋温宁又转身对张昭吩咐道:
“阿昭,咱们这么等也不是办法,你带着两人去郡城东门去等吧,不管怎样,夫君他总得从门口经过吧。”
东门正是他们进来的门,也是官道直通的门。
阿昭抱抱拳,便带人出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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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太守府的王怀,对着满桌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肴,却是难以下咽。
服侍他用餐的妖娆女子,柔若无骨的贴了上来:“少爷,您吃一口嘛~”
他看着女子浓妆艳抹的脸,更想起醉春楼里,那清水出芙蓉的女子。
那种绝色,果然是见之忘俗啊。
心烦意乱的他一把推开眼前的女子,大喝一声:“滚出去!”
女子不知哪里惹恼了少爷,只能胡乱一拉衣服便退了下去。
一旁的小厮,简直是王怀肚里的蛔虫,一转眼珠便知道自家少爷是在恼怒得不到醉春楼里的那位神秘女子。
于是他凑上来,窃声道:“少爷,我刚才留了人在醉春楼里盯着,刚才他回来说,那位美人的侍卫带着几人出去了...”
王怀闻言大喜:“当真?“
“自然当真,现在没有几个人守在醉春楼里。只要少爷您吩咐一下,小的现在便能将人绑来。”
王怀想了一下,又泄气道:
“若是想绑人,那几个侍卫又如何拦的住本少爷呢?回府多带点人过去便是了。本少爷是看他们架势太大,怕那女子身份尊贵,怕不是哪家的正室夫人。”
“哪有正室夫人跑出来抛头露面的呢?”小厮搓着手,在一旁怂恿道:
“就算是巴东郡哪个大族家的夫人,那又如何?整个巴东都是咱们太守府说了算!就算咱们‘不小心’抢占了哪家的夫人,那也是女子的过错,不好好在家中侍奉夫家,自已跑出来不就是‘红杏出墙’吗?”
王怀点点头,示意小厮继续。
“若是少爷怕那女子的亲眷来闹事,咱们可以趁着夜色,把人迷晕,然后再偷偷带回府上,如此一来不就无人发现了吗!”
“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王怀大喜过望,连忙安排小厮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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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宋温宁只猜对了一半,李景宴确实要从城门进来,但不是东门。
李景宴去南浦乡走了一趟后,便绕到了巴东郡的南侧,当时天色已晚,他索性就近从巴东郡的南门入城,把巴东太守派去迎接的官员折腾的够呛。
“王柏,你好大的胆子,皇上派三殿下来巴东巡视,你居敢不出城相迎。”
此时已经是天色大暗,李景宴一行人刚到巴东郡府外,随行的属官便率先发难。
“下官不知是三殿下大驾,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王柏见来者居然是三皇子李景宴,大吃一惊,连忙告罪。
这便是托词了,即便来者不是皇子,那也是皇上钦派的大臣,断没有不亲自去城门迎接的道理。
这个王柏怕是早就不将京城放在眼里,屡屡蔑视皇威。李景宴心中已有定数,脸上却挂上了无可挑剔的笑容:
“王大人怕是公务繁忙,无空抽身罢了。”
李景宴打量一眼府衙,只见眼前巴东府衙修葺粉刷的威武又庄严,气派完全不输京城的顺天府。
‘狗官!巴东郡的地皮都让你刮干净了!’他在心里暗骂。
历朝历代的地方官员几乎都是’官不修衙’,官吏们只顾自已贪赃,而不肯拿出一些钱财修缮衙门。
因为不管是贪官清官,地方的府衙都是办公场所和临时住所,而修缮府邸不仅批示十分繁琐,而且要自掏腰包。
并且而魏国和以往朝代一样,是流官制,也就是说每任太守都要三年一考核,然后调去他处。所以几乎没有人会自掏腰包修护自已临时的办公场所,给他人做嫁衣。
可李景宴眼前的巴东府邸却是焕然一新,明显刚修缮过不久。而且规制完全超出了规范,比京城的衙门还要大上一圈。
所以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王柏是难得一见的大清官而且十分慷慨,年复一年自已掏钱上职。
第二,王柏已经提前知道自已能留任,且贪到的钱已经没地方花了,索性将公家的府邸当成自已的私产打理起来。
王柏明显不是傻的,但如果王柏真的高尚到如此程度,那他李景宴索性劝自已父皇禅位给王柏得了,他也不用管太守叫王柏了,直接叫王伯(bái)伯(bái)。
所以只能是第二种可能,这狗官已经把巴东的民脂榨干了。
‘有京城的大人当靠山吗?’李景宴心里冷笑,‘踏马的遇见本王,连人带山一块给你铲咯!’
他平复了一下愤怒的心情,笑呵呵地上前虚扶起弯腰行礼的王柏:
“听闻巴东水患严重,所以父皇特派我来巡视灾情,但一进巴东城,本王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繁华之景,足见大人治理有方,赈灾用功!”
‘我呸,救命的赈灾款全花装点门面上面了吧。难怪先前的钦差都说巴东郡一片祥乐。’
王柏闻言,脸上挂上了谄媚的笑:“皇恩浩荡,劳烦陛下挂念,下官替巴东郡万民谢过皇上。”
“巴东路远,殿下一路辛苦,下官为您准备了晚宴,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吧!”
王柏趋炎附势的能力可谓一流,他乐呵呵笑着,躬身向府衙内伸出胳膊,做出请的手势。
就在一群人刚要踏进府邸正门,侧门便传来一阵躁动喊骂声,让众人停下了脚步,朝侧面看去。
“抓住她,抓住她,别让人跑了!”
”王四,怎么回事?”王柏刚刚因为糊弄过李景宴而松口气,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有些措手不及。
“回老爷,我们抓贼而已。”毕恭毕敬回复王柏的,正是王怀身边的小厮王四。
他瞥见一旁的李景宴,虽不知对方身份,依旧机灵的扯了个谎。
“抓贼?”李景宴一下子来了兴致,兴趣盎然拍着身侧侍卫的肩膀开口提议:
“本王这次带的侍卫可个顶个身手矫健,不如助王大人一臂之力吧!”
“不必不必,岂敢劳烦殿下!”王柏连连回绝,看到儿子身侧的王四,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又是自已儿子从外面掠了良家子带回家里玩。
“啊!贱人,居然敢咬我!”那‘贼’被几个下人按住后,便推搡到了一男子身前,男子轻佻的拿手去勾起‘贼’的下巴,却被狠狠的咬了一口。
此时,李景宴一行人也远远看出了那‘贼’身材窈窕玲珑,应该是个女子。
‘趁着月黑风高,强抢民女吗?’李景宴皱起眉头,大声质问:
“王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连个弱女子都能来您府上行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