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胄齐全的胡兵将那人团团围住,却根本阻挡不了他分毫。那人抬手间便是断臂残肢横飞,血肉模糊场面异常骇人。
兵刃相抵声锵锵刺耳,铁器相击迸溅出的火星倾泻而下,在夜晚中格外明显。
他的刀法中既有胡人流派的刁钻利落,又有汉家武学的灵活迅猛。轻巧敏捷,又带着万钧之力。
没有人能与他对上三招,交手的瞬间,手中的武器便被巨力所震飞脱手,然后便是被一横刀斩于马下。
片刻间,他便斩杀七八人,硬生生将身前的包围圈用蛮力撕开前进的豁口。
“放箭放箭!”发现此人近战武勇非凡后,这些训练有素的胡人士兵们迅速抄弓搭箭。
喀日其带的弓手开始冲他远远地放箭,但带着飒飒破空声的飞矢似乎在他眼里被放慢了一样。
他一抖手腕,手中环首长刀便翻出几个刀花,居然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将箭矢折成两段。
挥刀格箭让他的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在察觉到自已被弓弩手缠住后,他目光如电,鹰隼般凛冽的双眼泛着幽幽的绿光,冷冷扫过远处的弓弩手。
确认箭矢射来的方向后,他当机立断一夹马腹,飞一般的冲向最近的一个胡人弓箭手。
那弓箭手吓的连连后撤,却躲不过被人头落地的结局。在他的头滚落地面,手上的弓已被那人抢到手里。
这人又策马俯身下探,顺手从尸体身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把羽箭来。
他甚至连瞄准的动作都没有,只是连贯的开弓松弦。
弓弦铮铮作响,片刻间,十多个弓手便伴随着嗖嗖的风声被一个不剩的射杀,整个过程快到所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魔鬼,这一定是魔鬼!
从地底深处跑出来索人性命的魔鬼!!!
如此行云流水般的杀人,让所有试图阻挠他前进的胡人勇士都开始却步不前,于是持起步盾,结阵拒马。
随着令人牙酸的呼啦劈裂声,他直接砍透了几个步兵结阵的盾牌,木身铁箍的盾牌在那人的长刀下,形同虚设般被他连带着举盾的人被齐齐破开。
阵型被破,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了。
长刀连着砍穿几副盾牌后便开始卷边,于是被他猛地将刀掷出去,不偏不倚的正插中他前方一胡人骑兵,力道之大直接将那骑兵直直贯穿,击落马下。
手里没了武器后,他驾马飞掠过一死去士兵旁边,一个镫里藏身便向一侧探出身,拔了死人手里的长枪继续向前厮杀。
他每一个动作都不拖泥带水,每一次抬手都伴随着枪头没入人体的扑哧声。
简直是人挡杀人,神挡斩神!!!
“李!望!舒!!!!!!!!!!”
那人边杀边大吼,四下寻找永乐公主的身影,嘶哑的咆哮声似猛虎般震耳。
须臾间,那人便杀到了营地的中心处,虽然依旧隔得很远,但李望舒此时也终于看清了,这独闯营地的‘疯批’就是莫罗浑!
“本宫在此啊啊啊啊啊啊啊!!!!!!”喀日其想捂住李望舒的嘴,却没来得及。
莫罗浑耳朵微动,猛地朝李望舒这边转过头来。
即便隔着半个营地那么远,隔着人头攒动的甲兵,隔着晦暗不明的火光,隔着嘈杂的打杀声,他依旧听到了李望舒微弱的声音。
哪怕隔着万水千山,隔着人潮如海,隔着无尽的黑夜,他依旧能找到他的公主。
胯下的黑马长长地嘶鸣一声,马蹄高扬而起,被他勒紧缰绳调转方向,随即像箭一般朝喀日其和李望舒的方向冲来。
“拦住他,拦住他,他只有一人!!!”喀日其还算冷静,一边扯着捆住李望舒的绳子拖着她走,一边招手命人阻拦,顷刻间,剩下所有士兵们便向这一侧汇集,掩护喀日其撤离。
看着莫罗浑逐渐逼近的身影,李望舒简直是幸灾乐祸的开口:
“喀日其,喀总使啊!看来您说的也不完全对啊~”
“他确实是一个兵都调不动了”,现在轮到李望舒哈哈一笑的开口了:
“但他还是会来救本公主的。而且啊,他才不是本公主的情郎...”
李望舒顿了一下,将剩下的话大喝出声:“他啊,是本公主的...疯!狗!啊!”
伴随着手腕的剧痛,她终于用蛮力挣脱了手上的绳扣。
“啊!!!”趁喀日其没反应过来,她猛的弯腰抓起一把沙子,直接扬到喀日其眼中。
趁喀日其擦眼的瞬间,她拔了喀日其腰间的弯刀,唰唰几刀砍翻了冲上来抓她的两个近侍,然后拔腿就跑。
就这种拴马的扣子也能绑住我?本公主踏马之前可是被绑过整整一年啊!
李望舒打小能跑能跳,眨眼的功夫,就窜出去很远。胡兵们光顾着在前面抵御杀神一般的莫罗浑,根本无人留意身后的动静。
她足下生风,但没有朝莫罗浑的方向跑,那边刀剑无眼,自已无刀无甲,往旁边人少的地方跑才是上上策。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莫罗浑也猛地向侧面人少处斩杀寥寥无几的守兵,为李望舒清扫道路。
等喀日其反应过来,登时急得大叫:“射箭射箭!朝那女人射箭,死都不能让她跑了!”
喀日其虽然很想将契俟奚勃之女活捉回去,但现在人抓不走,即便可惜至极,那也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莫罗浑离着公主还有几丈远,却看到李望舒身后寒光一闪,想都没想就脱蹬舍马,朝李望舒那边飞扑过去。
李望舒只感觉身后有箭矢呜鸣声,伴随着背后一阵风动....
电光石火间,她只感到自已被人猛地抱在怀中,然后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耳畔是箭矢扎入甲胄的钝响。
她趴在这个人身上,有些眩晕地抬起脸,才发现是莫罗浑硬生生拿自已当护盾,为她挡下了箭矢又将她护在了自已怀中。
“你没事吧?”莫罗浑对怀里的李望舒大声问道。
李望舒晕头转向的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晕。”
胡兵立刻围了上来,莫罗浑立马起身,吭都不吭一声地拔出带血的箭头。“泼雪!”他吹了个呼哨,就唤了自已的黑马到眼前。
莫罗浑一把扯下自已的面甲和头盔罩到李望舒头面上,然后将还在晕乎乎的李望舒从地上拽起,捞进自已怀里就翻身上马,开始继续突围。
“莫罗浑,你可是敕勒的王子!难不成要为了个女人背叛王庭!”
喀日其已经持刀上马,带着剩下的人将两人水泄不通地围住,他看出旧伤叠着新伤的莫罗浑挥枪的速度越来越慢。
若是仅自已一人怕是还能杀出去,如今又要顾全永乐公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喀日其一抖缰绳,满腔怒火地冲莫罗浑开口:“下官可是右贤王派来的,王子可要想清楚后果!”
摘下面甲后的莫罗浑表情凶狠,绿莹莹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着野兽般狂躁的光,他声音里带着暴虐的杀气:
“敢在本王子眼皮子底下劫人,若不是看在你对右贤王忠心耿耿,岂能留你的狗命到现在!”
李望舒心下一跳,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一脸冷峻的莫罗浑。
她完全没料到莫罗浑能为了自已做到这份上,直接和敕勒王庭撕破脸,自毁前程。
“好好好!”喀日其被气的连连点头,恨不得当场替右贤王将这不孝子就地正法:“那王子您便是铁了心对王庭不忠!既然如此,休怪我们不客气!”
莫罗浑摇摇头嗤笑一声,不屑的意味溢于言表,他低下头,轻声安抚李望舒:
“你别怕,待会一定要抓紧我。”
说完他又杀气腾腾的抬起头,在王庭颇受非议排挤的他,在敕勒忍了两年多,如今可算逮到机会一吐为快。
“喀日其,你通晓中原文化,应该知道中原有句话叫‘一臣不事二主’!”他痛痛快快的与喀日其摊牌:
“而本王子从未忠于王庭,今日就叫你们知道——
我,李瑶光,此生只忠于大魏永乐公主李望舒一人!!!”
李望舒心脏剧烈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莫罗浑便一横枪,与拦在身前的胡骑打成一片。
她紧紧抓住莫罗浑,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李望舒和莫罗浑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自然能看出莫罗浑手上的杀招,明显是自已在战场上摸索出来的。
斩腰断首、开膛破肚,残忍生猛,带着外邦原始的野蛮。
铁器相碰,血肉横飞,带着温度物体时不时砸到身上,恶心的李望舒不愿仔细琢磨是来自人体哪个部分。
莫罗浑一个回马枪,噗嗤一声,直接捅穿了从身后偷袭的骑兵胸膛。
“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拔出枪头一甩上面粘连的皮肉污血,还不忘顺带嘲讽两句:
“别嘴硬,害怕就闭上眼睛。”
李望舒上辈子北伐时,少有这种硬仗,自然少见如此血腥的场面。
原本被溅了一脸污血,被血腥气熏的直想吐的李望舒,听到这句话立马瞪大了眼睛:
“不必,本公主爱看!”
“行”,莫罗浑点点头,嗤笑一声:那一会可别吐我身上。”
“来人来人,快抬弩机上来!”
眼见莫罗浑愈战愈勇,马上就要逃出生天,喀日其当即命人将弩机抬了上来。
这种弩机杀伤力极大,但笨重不易携带,用前还需要组装。本来百十人的急行军带着这种攻城弩机实在略显多余,但现在却有了用武之地。
因为没有料到今夜生出的乱子,所有弩机没有提前组装好,等弩手手忙脚乱的组装好后,莫罗浑已经带着李望舒逃出去很远了,但依旧在弩机的射程内。
“朝那女人射!”喀日其一声令下,几个弩手便开始绞轴瞄准,足足三指粗的弩箭唰的一声射出。
(注:弩始于战国,大型精确狙杀型器械,一般是攻城用的。玩吃鸡的应该都知道弩的杀伤力,文中的弩射程和杀伤力也是远超步枪的)
喀日其心思极深,拿不准右贤王对这个儿子究竟是什么态度,便只下令射死那杀神之女。
但隔着这么远,又是黑夜,射偏是十有八九的事情,就算误杀王子,那也怪不得他,反正表面功夫做足了。
弩箭精铁箭头劈开空气,尾端的羽翼让箭矢飞的又稳又快,直直向李望舒侧面飞来。
李望舒只感觉侧面掀起一阵强风,弩箭速度快到连莫罗浑都无法格挡。
千钧一发之际,莫罗浑只能紧紧地抱住了李望舒。弩箭力道太大,两个人被齐齐被甩下了马。
李望舒摔到地上,感觉身上火辣辣的疼,脸上还热乎乎的一片。
“你没事吧?”李望舒龇牙咧嘴的问道。
一片深稠的夜色中,她只能模糊的看到三尺有余的弩箭,从后面完全没入了莫罗浑的身体,滚烫的血顺着精铁箭头止不住的涌下。
“唔...”莫罗浑痛苦的喘息了几声,最终还是摇摇晃晃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咬紧了牙闷哼一声,猛地折断余在身外的箭身,吐掉一口血沫后擦擦嘴,声音嘶哑:
“没事,本王子...从小抗造...”
名叫泼雪的黑马很通人性,自已跑回主人跟前,焦急地用马蹄刨地,催促二人快点上马。
莫罗浑先托着李望舒上马,然后自已又单手拽着缰绳微微吃力地爬上马鞍。
弩箭射透肩盔后又洞透了他的右肩,现在整个右臂完全使不上劲了。
床弩瞄准绞轴的时间都比较慢,两个人趁着第二箭还没射出,驾马狂奔,堪堪跑出了弩机的射程。
跑出弩机的射杀范围后,后边还有穷追不舍的三四十个骑兵,但莫罗浑此刻已经极限了,不敢带着李望舒硬碰硬,只能策马向西南疾驰。
两人一边逃,李望舒一边问他:“你怎么从苏木山跑出来的?”
莫罗浑不以为意的回她:“喀日其派人来苏木山除了我的军职,我当即带着手下的人反了。趁营地大乱,我便杀了出来,顺着去和林的路找到了你们。”
如此轻描淡写,仿佛从敕勒反水,放弃在敕勒的一切,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李望舒诧异的愣住,生来就应搏击长空塞外苍鹰,就这么为了她自断双翼。
“你真是疯了!”李望舒低了眉,难以相信野心勃勃的莫罗浑居然会为了自已,不管不顾的与整个敕勒撕破脸。
“你这么做,敕勒王庭便再难容得下你了!”
“无所谓。”莫罗浑焦心如何摆脱追兵,随口应付她:“反正父汗也不差我这一个儿子。”
“可我不值得你做到这份上。”
李望舒心里有些内疚,声音也跟着变得低落,听的莫罗浑一愣。
“你当然值啊!”莫罗浑垂下头,深眸中映照出她秀丽的面容,他语气带着疑惑:
“李望舒,你怎么神神叨叨的?跑来敕勒捅我三刀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同我客气上了?”
李望舒有些逃避的别开眼,不去看他。
因为莫罗浑的眼睛太明,太亮,亮到让自已不敢直视。
躲闪的神情落到莫罗浑眼中,他才看出李望舒是在愧疚,有些好笑的低低头,凑到她耳畔哄她:
“公主啊,敕勒王庭容不下我又能如何呢?就算天地不容我,也是无所谓的。”
他声音略低,昨天刚和李望舒大吵一架的他,现在似是深情告白又似是故意逗她开心:
“心疼了?其实只要公主心里还能容得下臣,那便足矣啊。”
李望舒抬起头看他,看着他眼中柔和又略带戏谑的笑意,却不知道该如何回他,于是索性沉默不语。
又过了好大会后,托着两个人的黑马渐渐体力不支,眼见追兵越来越近,李望舒十分果断:
“他们是冲我来的,你把我放下,自已快点跑吧!”
喀日其已经动了杀心,一会被追上,受了伤的莫罗浑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李望舒等了半天,莫罗浑却迟迟保持沉默,她只能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
“本公主和你说话呢!”她忍不住气恼出声。
“李望舒!”莫罗浑皱眉攥紧了缰绳,冷了冷脸,压着火气开口:
“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吗?”
“什么?”李望舒让他问的莫名其妙。
莫罗浑又重复了一遍:“李望舒,我问你,太阳会不会从西边出来!”
“自然不会!”
他继续问:“那淮南城的洛河之水会向北方倒流吗?”
李望舒没好气的回他:“也不会!”不明白这小子突然发什么疯。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会放开你,这辈子都不会...”莫罗浑声音有些沙哑却极其坚定:“想要我放开你,除非是日出西山、江水倒流,冬雷夏雪日月颠倒!”
李望舒微愣,旋即眼眶微湿:“莫罗浑!你脑子有病吧!”
“对!我就是脑子有病,而且病的不轻,要不然怎么能被你骗的团团转!”莫罗浑忽然低咳了几声,没能忍住,呛出了一口血,刚才那一箭伤的实属不轻。
“我都要杀你了,你倒是会...会以德报怨...”李望舒低着头,心口忽然好像被掏空了一般,不是痛,不是恨,是说不上的难受。
“哦...”莫罗浑轻轻应下。
李望舒急了:“我说我想要你的狗命啊!”
她因为莫罗浑乖顺的态度开始莫名烦躁,莫罗浑做到这个地步,实在让自已良心饱受煎熬。
“恩”莫罗浑低下头看着寒着脸的李望舒,一双绿眸泛起湿润又温柔的笑意:“我知道啊...”
“那你这是活腻了对吧!”她几乎算得上是气急败坏了,莫罗浑越是这样,她便越是暴躁。
‘活腻了’的莫罗浑轻声开口,因为渐渐失血,气息难掩虚弱:
“既然您想要我的命,那一会我要是死了,那便恭贺公主如愿以偿啊...”
说完这句话,莫罗浑便勒马,然后跳下马鞍,伧的一声抽出一直挂在马鞍一侧的长剑。
长剑灵活,比长枪更适用于近战。
“你想干什么?”李望舒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我来之前策反了苏木山的部分将领人马,并命古乞力带人来接应我们。”
莫罗浑现在只能左手持剑,比划了两下后发现明显不如右手方便灵活,又抬头微笑补充道:
“要是良心过意不去,等遇见了救兵,就给他们指个道回来为我收尸吧!”
他不等李望舒反应,就拿剑猛刺了一下马臀,让泼雪带着李望舒继续往前逃,而他则要留下来断后。
望着李望舒在马上频频回首的身影,他攥着长剑,自言自语道:
“再见了,喀吉帕德...汉人的笨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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