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白日里跟着商队不紧不慢的行进,夜里随商队驻扎歇息。
这支商队的规模很大,里面既有汉人也不乏胡人和西域人。中原外邦开战,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大家多年经商攒下的情谊,他们热热闹闹的燃起了篝火,开始起锅做饭。
借着帐外明亮的火光,段清岚在帐内帮我换上汉人低调的便服,我一身华丽又花哨的胡人贵女打扮实在太过显眼,很难不引人注意。但我们从昨日深夜就一直在赶路,根本没时间停下来更衣。
我刚脱下外袍,段清岚便愣住不吭声了。顺着他的目光,我低下头看到了自已衣摆下的痕迹,手腕的勒痕,膝盖腿侧上的淤青,侧颈锁骨处红紫的齿印......
不用段清岚多说什么,一年多的羞愤回忆,瞬间像洪水一样淹没了我。段清岚一言不发,上前一步就抱住了我。
我越想越感觉自已这一年过得窝囊,情绪就像垮塌的堤坝,靠着段清岚的肩膀,我再也克制不住了,在他怀里发泄一样的大哭。
段清岚像哄小孩子一样,不停地和我说'没事了没事了',然后一下一下安抚着我的背,但他身体却也止不住的颤抖。
在草原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如果你的妻子不幸被掳走,当她回来的时候,不要问发生了什么,因为是你的失职造成了她的悲剧。
我在他怀里哭累了,抬起头才发现他双眼发红,显然是哭过了。一双桃花眼里不见了风流潇洒,全是难过和自责。
他声音沙哑地喃喃:“都怪我,是我失信,没有护住你....”
哭完后,我心情畅快了许多,看到段清岚这般低落的模样,心下不忍,便岔开话题调侃他:
“你这人,一双桃花眼,看谁都深情。”
要不是他有四房美妾,庶子都会背诗了,我都以为自已和他是伉俪情深的苦命鸳鸯了。
他愣了一下,苦笑着说:“本王多情又不是薄情,你是我的妻子,我心疼你是天经地义。见你遭这种罪,我心里怎么能好受?”
段清岚平日里不着调惯了,如此认真的样子让我感觉有点别扭,我支支吾吾的回他:“段清岚你好好说话,别来这套牙酸文绉的。”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向我提议,眼底的感情真挚不掺半分假:“舒舒,咱们要不然换个活法吧。”
我瞪大了眼睛,无措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与段清岚以夫妻相称,却空有夫妻之名,更像一个屋檐下的亲密邻居。我们俩人这三年称兄道弟过得很是投缘,现在又有了过命的交情,但我不认为这就是所谓的夫妻情爱。
男女之情是什么感觉,我很早之前就晓得了。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我的手,眸色深沉带着他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郑重又小心试探:
“我们今后不去大魏,也不回西凉,你不当大魏的公主,我也不做西凉的亲王。我母亲要把她的封地赠予我们,我们就去那里过,然后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活好不好?”
他不再自称本王,显然已经打算真的和西凉断绝关系,不再当西凉的宁亲王。
我没接话,垂下眸不敢看他的眼睛。毕竟我知道,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这次段清岚是为了我,真的下了血本了。
这三年我与他的朝夕相处,他整日看似没心没肺的带我吃喝玩乐,和我如同多年至交。但他现在和西凉皇室闹成这样,又舍命来敕勒救我,这般感情早已超越了一般朋友情意。
或许他以前真的很喜欢那些美妾们,但此刻,他对我的感情也是真诚又炙热。我知道,此时只要我点头,他这次怕是会心甘情愿的遣散他的美妾们。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只可惜我无法回应他的感情。
我不像他,没心没肺的四处留情,可以随便把心给别人。我这辈子只给出过一次真心,可就那一次也让我摔的太惨了,连带着我的心也摔没了。
而且我已经把段清岚拖累的够惨了,要是带着我,李瑶光是不会对他善罢甘休的。
“清岚,我不想拖累你,我...我打算去梁国投奔我三哥...”我狠了狠心,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永乐公主的后半生注定是兵荒马乱的。
李景和勾结外邦胡人,弑父篡位后又屠尽我的亲友,这笔血仇我要报。
舅舅表兄虽然为奸人所出卖,但死在胡人手上是事实,如今胡人又踏破我母后打下的江山,这笔国仇家恨更要报。
李景和会死,柔然也要亡!
但这一切,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都与段清岚无关。
他从小侯服玉食,命里桃花泛滥,他应该同老西凉王一样,一辈子逍遥又风流,而不是守着我在复仇中颠沛流离。
所以我这次打算到北齐后和便段清岚分开一段时日,去梁国找我的三哥共商大事。
我没有挑明,但段清岚和我素来心有灵犀,知道这便是我的答案。
他是个很有魅力又会察言观色的人,与别人相处的时候,从来不会让别人难堪。于是长叹一声后,又换上了他往日那副风流不正经的做派,笑嘻嘻道:
“你不必为难,那我便万谢夫人雅量,肯让我继续在温柔乡里享福。但你可不能因为我刚才说了浑话,就变了咱们以后一起吃酒的情意!”
我心头一松,点点头,对他说:“外面饭也差不多好了,我们今日就不醉不归吧!”
出了帐子,商队随行的仆人们已经把饭做好了。草原上果蔬本就少,所以全是肉食,现宰的烤全羊上撒了西域的佐料,让人食指大动。胡商们十分好客,又给从自家货车上拣了两坛上好的西域葡萄酒。
大家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夏夜的草原是极其凉爽的,星河璀璨,满月将天空照的纯净蔚蓝。往远处眺望,还能清晰地看到圣山的雪景。
李瑶光带我去圣山参加过敕勒王庭的祈祭,即便我当时满腹牢骚,但依旧被圣山鬼斧神工的景色所震撼。那里是宁静无垠的白色世界,能让人莫名的平静下来,忘却所有的红尘烦恼。
茫茫无边的美丽冰川,没有一丝尘埃,雪峰上终年缭绕的云雾,像是神秘的面纱,衬的圣山宛如仙境。
不是宛如仙境,而应该就是仙境,这种地方必然住着神仙!
正午祈祭时,金色的阳光照射在挺拔如刀的雪峰上,映射出耀眼绚目,神圣瑰丽的光芒,让所有人不自觉的屈膝膜拜。
我也不例外,当时想都没想就噗通一声跪下了,大声地向圣山的神明许愿:
“圣山的神啊!求您让柔然灭亡吧!”我怕胡人的神仙听不懂汉话,又用自已会的几种胡语挨着说了一遍,直叫旁边主持仪式的大祭司气的吹胡子瞪眼。
“你用我们柔然的祭品许愿让我们柔然灭亡?”李瑶光当时跪在我旁边,直接气笑了。
我扭头看了看他,接着又指着李瑶光和神仙补充道:“求您顺便再带走这咬人的疯狗!!!”
........
从和林王帐逃的时候,本来想纵火泄愤的,想一把火烧掉这个满是自已的耻辱回忆的地方。但是一打眼看到了营地不远处的和林雪山,便下不了这个毒手了。
王帐连绵数十里一直到圣山脚下不远处,恰逢夏季,草原今年雨水又少,王帐的火一旦烧起来,被风一吹便会引起野火,野火不停歇会一直烧到圣山。
神仙看见了,一定会生气的吧......
我的思绪又被商人们的谈笑声拉回,大家一边吃烤肉喝酒一边讲起各自的见闻,谈中原的朝野趣闻,讲西域的绝色美人。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自在了。
商人队伍里有女人不稀奇,但居然还有小孩子。几个五六岁的胡人小孩和西域小孩比赛摔跤,而汉人孩子做裁判,小孩子嬉笑打闹的憨态,逗的大人们也一阵阵发笑。
坐在我身边的汉商看出来我的疑惑,朝我解释道:
“贵人您不必稀奇,这些孩子是我和伙伴们来外邦经商的路上才有的,我们在一路从中原途径柔然,又去西域,孩子母亲生产后我们便会歇个小半年。算起来这次去北齐,是我儿子第一次回中原。”
说着,他还让从他妻子怀里接过了他儿子,抱着给我看。他妻子是胡人,他儿子却是汉人长相,三四岁的样子,名叫朝朝。这一下子让我想起了我可怜的小外甥,君君。
我鬼使神差的开口:“我能抱抱这孩子吗?”
汉商虽然不知道我和段清岚的真实身份,但也知道我俩来头不小。所以有些意外我愿意抱一个平民的孩子,于是忙道:“当然可以,这是犬子的福气。”
我接过了朝朝,他不吵不闹很乖的坐在我怀里,我解了随身的玉配饰给他拿在手里玩,玉饰小巧玲珑,很讨小孩子喜欢。
朝朝接过玉饰,小声的说了句:“谢谢姨姨”。我低头看他捣鼓那小玉饰玩,眉眼间流露出我自已都没察觉的温情。
一边的段清岚看见了,对我说:“这么喜欢小孩,干脆把我小儿子放你那里养得了。”
我没好气的抬头白他一眼:“本公....本姑娘凭什么帮你养孩子?”
段清岚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辛辣的烈酒让他语气生出一丝苦涩:
“你不想和我去北齐隐世,那我终究还是要厚着脸皮回西凉袭爵的。”
我有点懵:“你现在还能回去?”
“是,五哥刚登基,根基不稳,他没法正面支持我来敕勒抢人,只能想了这个办法才能让西凉皇室把我放出国。五哥人挺厚道的,他说等我把事情办妥,要我回西凉继续当闲散王爷。”
.......
小西凉王对他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可真好!
段清岚继续劝我:“我小儿子还不记事,我把他娘送走,你也能养的熟他。以后他认你做母亲,我把爵位留给他,要是有一天我死在温柔乡里,他也能替我继续护着你。”
我愕然地看向他,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眼神温柔又坚定。
我上辈子估计是救过他祖宗十八代的命吧,竟值得他对我用心至此。
算起来,最开始他与我成婚,就是老西凉王的意思,他是老西凉王专门派来看顾我的。后来老西凉王死在了石榴裙下,段清岚却还是守着最开始的诺言,一直护着我。现在他居然还想着他死后的事情,想让自已的儿子继续照顾好我。
西凉段氏的男人,滥情归滥情,但确实重义守诺。
我摇了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我又不是你们西凉段家的传家宝,干嘛要你们祖孙三代守着我,你好好活着,自已儿子自已养。”
我虽然不介意养个小孩,只是想起了我表嫂。君君当时已经被流矢射死了,刀枪无眼的乱军中,表嫂死活不愿意松开君君的身体,于是便抱着他死在了御林军刀下。
有时候,连生死都无法将母亲和孩子分离。我虽然没有孩子,但也不忍心目睹骨肉分离的惨剧因我而起。
段清岚似乎很执着他死后在西凉就没有人罩着我这件事,继续出馊主意:“那公主要是不嫌疼,你自个生一个也行,这样本王还能尽绵薄之力。”
我刚想骂他,却忽然怔了一下,整个人猛地被一个可怕的猜想击中,笑容倏地淡去,我把怀里的孩子还给了他的母亲,把玉佩饰也一道也送给了他们。
段清岚不明白为什么我忽然变了脸色,但很默契的起身和众人道了声失陪,就和我一起回了帐里。
一进帐里,我一把的拽住段清岚的袖子,急得不知所措:“清岚,我这个月还没有来月信!”
段清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仅一瞬就恢复了冷静,他出帐悄声吩咐侍从去把随行的军医们叫来。半个时辰后,几个军医的诊脉结果让我痛不欲生——公主已有身孕。
“打掉它!”
“生下来”
我和段清岚同时开口,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段清岚抢在我前面说道:“我们西凉段氏祖传的能忍善让,孩子生下来,但要跟我姓,这个不能让步!”
我简直哭笑不得,心说,段清岚怎么和他爹一个德行,都喜欢替别人养孩子!
被狗咬已经够惨了,现在居然还怀上那狗东西的孽种,这简直恨得我将一口银牙咬碎:“我生他大爷,那外邦贱种也配本宫给他生孩子!现在就把这小孽胎打掉!”
没等段清岚再劝我,一旁的军医就不赞成的摇头:
“公主忧思深重气血空虚,胎相不太稳。最好调理一段时日再做打算,否则现在堕胎对身体伤害极大,有可能会伤及根本。”
段清岚听了,趁机和我提议道:“你先养身体,这些日子就不要饮酒了,吃食上也注意一些,咱们过些日子再做打算吧。”
我虽然不赞成,但迫于无奈,只能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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