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母亲离开以后,“家”这个字,在沈欲肆的心里,就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是一个空房间,更是一个牢笼。
他身上总是伤痕累累,隔三差五被关在房间里,新伤添旧伤,反反复复。
后来上了初中,个子高了,也慢慢有了心气,学会了反抗,学会了出逃。
出逃的某一天,大雨倾盆,避无可避,他狼狈地困在混沌巷子里,遇到了蓝曜。
自此,有了一方可以暂避风雨的地方。
再后来,他想,他要走,走得更远点。
于是开始打工,边解决温饱,边存钱准备远走他乡的车票。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中。
中考结束后,他见到了母亲最后一面。
那一天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穿一件深棕色的大衣,挽着长发,看上去那么温柔。可到最后,只留给他一张银行卡,除了每个月月底会打过来一些钱之外,再没有其他消息。
那天以后,他终于彻底意识到,自已什么都没有了。
回忆,旷日弥久,一无归期。
——
往日种种,已经过去很久,可再想起来时,居然比他想象中还要清晰得多。
沈欲肆自嘲地勾了下唇角,避开她的视线,无所谓道,“初中的时候,想赚点零花钱,就去了何西榆家的便利店兼职。”
“怕说真实年龄他爸不同意,就撒了谎说自已成年了。”
“那时候,何西榆还一口一个哥地叫我,现在想想,真是占了他好大一个便宜。”
他以玩笑的口吻说出那段往事,但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以沈欲肆的心气,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宁肯撒谎也要去打工呢。
不能再想下去,宁栖眠沉默了好一会,抬手拉了下帽檐。
她低下头,掩盖湿漉漉的眼。
想安慰他,但好像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太苍白无力。
整理好情绪,宁栖眠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听何西榆说,山顶有可以祈愿的寺庙,要不要去看看?”
沈欲肆当然没拒绝,“好。”
最难到达的地方,总有最美的风景。
从山顶往下看,碧绿的山,无垠的蓝,林立的楼宇还有川湖水渠,尽收眼底。
何西榆跟徐子涵是第一批到达山顶的,早就许好了愿望,两个人坐在石阶底下打了好几局游戏,才等到宁栖眠他们四个上来。
“那儿呢,在木牌上写上愿望,或者是最想得到的东西,写完之后挂到树上,就可以了。”
何西榆笑嘻嘻地解释完,又低头继续打游戏。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闻言,宁栖眠他们小跑到红木亭子下,一人挑了块木牌,开始思考要写些什么好。
夏芷苒是落笔最快的,用蘸了墨的毛笔,不太熟练地在牌面上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娟秀小字。
凌熙凑过去看了眼,又撇开视线,笑了笑,在自已的牌面上落下笔迹。
她写的是:高考顺利,和眠眠一起考到京市。
那他就写“澜宁的希望小分队”,天天开心好了。
他们俩写好之后就一块儿找树挂牌子,这里的树都是枝干粗壮枝繁叶茂的,枝叶间红绸点缀,漂亮得不像话。
宁栖眠左思右想,迟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而她旁边站着的沈欲肆,姿态闲适,手里连牌子都没有。
“你不写吗?”
宁栖眠瞥了眼他空空如也的手,“听说这里许愿很灵的。”
她刚刚看了,外面挂了好多好多的木牌子,听路人说,还有不少是还愿的。
“不了。”少年唇角的笑意透着几分散漫,“你想许什么愿?”
他不信这些。
如果大家的心愿真的靠祈愿就可以实现,世界早乱了套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祈愿,是个不错的心理慰藉。
宁栖眠顿了两秒,微微皱起了眉,看起来有些苦恼。
但她不是苦恼要许什么愿,而是犹豫要不要跟他摊牌。
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沈欲肆轻笑了声,“这么难想?”
“也没有……”
算了。
摊牌就摊牌呗。
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栖眠鼓起勇气,对上他黑漆漆的眸子,耳朵染上绯色。
“我可以帮你许一个愿望吗?”
犹豫了这么久,原来是想说这个。
为他许一个愿望。
求之不得。
“当然。”
沈欲肆松散应了,然后就看见,宁栖眠提起笔,在牌面上小心翼翼地写下两行字。
“沈欲肆,
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她应当是练过书法的,这十二个字写得虽慢了些,但相当漂亮。
一笔一划,可见用心。
少年唇角的笑意一滞。
惊讶,意外,欣喜,雀跃。他说不清自已此刻的内心感受。
心动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一发不可收拾。
他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有人会把他的幸福当成自已的心愿。
宁栖眠好不容易写完,满意地看了看自已的作品,然后兴冲冲地抬眸,对上一双带着晦涩情绪的桃花眼。
“怎么了,我写的不好吗?”
他脸上,有茫然,有无措,像是愣住了。
为什么,明明她觉得,写的很好啊。
沈欲肆,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多好啊。
“没有,”沈欲肆避开她视线,头侧开后又低下来,遮掩情绪,“写的很漂亮。”
再这么下去他非得脸红不可。
“是吧?”宁栖眠弯眼笑起来,牵住他衣袖,“那我们去这个地方挂起来吧,最好挂高一点。”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亭子里出来,在院落里没看到夏芷苒和凌熙,宁栖眠偷偷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要是给他俩知道自已的愿望牌是为沈欲肆写的,那就大事不好了。她和沈欲肆的友谊会变得不纯洁的。
刚放下心,宁栖眠又开始物色合适的树枝来挂牌子。
她拉着沈欲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支颜色形状还有高度都合心意的树枝,为表祈愿的诚意,还特地没有找沈欲肆帮忙,自已把红色的绸带挂到树枝上了。
风拂过,木牌撞击声轻响。
为他许下的心愿,相信一定能实现。
“眠眠!”
石阶下夏芷苒和凌熙并肩站着,朝她招了招手,“集合拍照了,快来!”
“来了!”
宁栖眠脆生生地应了,拉着沈欲肆就往底下跑。
以组团为单位拍完照片,大家又以班级为单位拍了一张,班级合照拍完,宁栖眠和夏芷苒又找何西榆一起拍了一张,拍完凌熙又拉着沈欲肆加入了,于是又拍了张。
总之就是,在山顶拍了很多很多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