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川突然被问到,有些不知所措。和武依然见风使舵不一样,这位孟大人可是有泥海抽身的本事,他才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张氏确实是被冻死的。至于为什么被冻死,此事乃是武大人经办,下官知道得就不多了。”宋川身为一县县尉,此话说得有些没由头了。
孟郏斜眼看了一下武依然,“哦?”了一声。
武依然心里一声冷笑,他知道宋川对他不满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平日里因着县令大人的面子,两人只当面子上的同僚罢了,可知道宋川接下来没好话,他也只能笑笑,说:“但说无妨,无妨。”
“前些日子,有人上衙门报官,”宋川转着头看了一圈,指着柳营说话,“对,就是刚刚在大人前头一步进来的这位小郎君来报的官,说是城外有人持械斗殴。下官火急火燎召着人赶过去,架都已经打完了,李家几个受了伤的也正吵吵着报官呢。回得衙门来,那些人突然就说没斗殴打架那回事儿了。原本就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下官看他们确实伤得不重,训骂了一顿,也都放回去了。”
“你说的这些,跟张氏之死有什么关系?莫要和我绕弯子。”孟郏放下手中的文书,武依然呈递的文书和自已拿在手上的状子,不太一样。
“方才就说了,下官知道得不多。”宋川继续说道,“不过,下官在城外打架的地方,发现了捆人用的绳子;堆满柴火的台子上,也有很大一滩麻油,”
“那能说明什么?”李族长尤其爱将他那根拐杖拄得“噔噔”响。
“我虽然没看见张氏,可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说被捆的是张氏。我还派人去县里各处油坊都问了,恰好那几日李家人前前后后买了快两百斤麻油。请问李老太爷,这么多麻油,作了何用呢?剩下多少呢?”宋川问李族长。
李族长只说不知道,并不承认这些跟李家有什么关系。宋川招招手,有个小厮端着什么上前来了,“这些是当时画了押的证词,绳子、麻油等东西也都在,人证物证都有,李家确实是动了私刑。”宋川将证词呈给孟郏,如是说到。
宋川一向是个哑巴,万事都跟在别人后头,故武依然并未在意过他,也根本不会想到他私下里会做这么多事儿,看来以后得留心了。武依然心里这样想着。
孟郏看了两下,从一沓文书里抽出一张,递给武依然,说:“武大人给的这验状,本官看着不太满意,拿回去让仵作写得更清楚些才行!”
“是,是,是。”武依然接了验状,顺便擦了擦脑门上沁出的细汗。
“来龙去脉,本官心中已有数。李家依族规行天灯极刑,但动用私刑,致张氏身死,便是有罪。”孟郏面无表情说来,周亭舟、许欢欢和柳营三人听到这样的结果,有些欣慰,暗许孟郏还称得上是个明官。
“小老按规矩办事,何罪之有?还请孟大人明察。”李族长又是“噔噔”几声,气得将一把胡子都吹起来了。
“李老太爷,人证,物证,俱在。”孟郏提高了些声量,更显威严。
“那又如何?小老可是请示过上头,上头让按规矩办的,孟大人看不上小老,也该去打听……”
“老太爷慎言!”孟郏打断他,“事关人命,本官也同样是按规矩法条办事。”
“大~人~”
孟郏并不理会李族长,继续说:“本官按律行事,给你两条路:要么,你的规矩没错,但杀人偿命,你李家族人该处决的处决,该流放的流放,该下狱的下狱;要么,错的是规矩,李老太爷你开祠堂,当着你家族人的面儿,除了你的这条规矩就行。此事还未过堂,怎么走,看老太爷你。”
“荒唐。”许欢欢有气,她听了这一阵,最后只需删一条族规,便不用为人命付出代价了,可笑得很。但她才一出声,便被周柳二人拉着坐下。
“荒唐,”与此同时说这话的是李族长,“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你一句话就要废了,依我看,人可以死,族规不可以废。”李族长敢这样说,一是他从根上就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废,二是他不信孟郏不看上头的脸面。
“状子上写着,看守的、捆人的、下油桶的,光是有名有姓的,就有十六人,还都是些年轻人,你当真选好了?哦,另外,本官进门之前,便着人捆了这些人来,细细拷问着,保不准还可以问出些新的东西。李族长,别怪没提醒你,本官也是按规矩办事。”
李族长面色一沉,在他看来,选哪条对他而言都是骂名。孟郏说的十六人,尽数与他血缘深厚,自已这一支中,若只剩些老弱病残,不说见了祖宗没脸,眼前便活都活不过去,既如此,保命要紧。“孟大人费心了。”李族长阴着脸,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周亭舟叹了一口气,他有些不满这样的结果,却也知道没有更好的结果了,“原本以为孟大人是个不同的,如此断案,同武大人也无区别。”
“本来就没什么不同,周公子、柳公子未免高看了在下。狼狈为奸也好,沆瀣一气也罢,阁下若不是刑部官员的公子,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进得了这县衙大门?柳公子若非有个当扬州知府的爹,你以为这状子递得到本官面前来吗?几位公子行事尚且知道以势压人,便没什么资格笑话我们畏惧权势。”孟郏依旧面无表情说来,仿佛在说一件无关已身的事儿。
“告辞!”周亭舟冷哼一声,立时便要走。
“周公子气盛,但还有一句话,本官不得不说。”孟郏撑肘起身,看相门外头的夏至,“周公子的随从身手不错,事情也办得漂亮,不留痕迹。只是这永定县城不大,统共就两个书局,要么威逼,要么利诱,他们既然吃你这一套,自然也吃我这一套。要知道,危言耸听,动摇民心,也是不小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