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到泰安码头,已经是晌午时分。和江南之地的灵动秀美比起,北方的气氛是肃穆持重的,不说天色灰蒙阴沉,行人个个臃肿缩脖带来的视觉感受,就是那刺到骨头里的寒风,不自觉地就会直打哆嗦,让人不得不对它庄重。
从进了泰安地界,万宝儿便开始拉肚子,虽说喝了陈船医开的药已有所好转,但这种状况还是令许欢欢很担忧。若是在云阳城,她是一点儿也不会担心的,可如今他们飘在异乡,半分闪失都有可能要人性命。
船还没有停稳,莫老大便先来问许欢欢,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继续北上。
“怕是要等万宝儿全然无恙的时候,我们才好准备动身的。”母亲都是如此,容不得一点儿侥幸。
莫老大点点头,准备退下去回船舱清点货物去,却被周亭舟叫住了他。周亭舟大致问了下船工几何,又邀大家今夜一起喝喝酒,当作犒劳。莫老大领了意,自下去请众位弟兄。一来许家是主家,二来柳营围炉那夜,也曾替周亭舟说过这话,三来此次能顺顺利利地到泰安府,大家都劳苦功高,无论如何这顿酒是该请的。
一入城,许欢欢便忙着跑医馆找人给万宝儿看病,回到客栈更是寸步不离左右,可下边总有事儿来报。周亭舟见许欢欢分身乏术,也实在有些心疼,让她专心照顾着万宝儿,如此一来,一应打点事宜,都落到了周亭舟手里边儿。
周亭舟一介文人,平日里交结的也都是文人,如今要应付一船的工人,许欢欢实在怕他行不来这些应酬之事。周亭舟说了,自已虽是个读书人,对人的礼节规矩却是懂的,这样的场面,他在许家的这几年里也看到过不少,不用担心的。见他有心如此,许欢欢便应了。
但毕竟是第一次经手这种事,周亭舟还是会有些紧张,心下打算拉上柳营。此事本就是柳营第一个主张开来的,不好推脱的。
二人在泰安府逛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爽快地就定下了一家酒馆。其实他二人也就看了这一家,因为时间太紧了,实在禁不住他们挑挑选选,就这一家,还给高了一些价钱,人家酒馆老板才接下来的。
老板就是泰安本地人,性子豪爽,看他二人挑选酒菜时毫无头绪的样子,便快刀斩了这乱麻:“不拘什么样式,我只拣大份的菜做下来,下酒菜也多给准备些,酒是肯定管够的,保证弟兄们喝得开心。”
说起酒来,周亭舟忍不住笑话起柳营来了,“扬州城里没有喝上的酒,这里老板说了,今夜可以管饱。”柳营叹气:“嗐,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喝成酒,不是出这样的意外,就是生那样的枝节,反正就没有好事发生。如今且认了这命,能安安稳稳地到京师,才是正经。”周亭舟怕勾起他的伤心事,附和着笑笑,转了话题。
“兄弟们都是江湖里的人,我怕拘束了他们,可有什么别的乐子解解乏?”吃饭的地方敲定了,周亭舟也担心酒席上无聊,想着得找点什么乐子。酒馆老板给他荐了个说学逗唱的艺人。
酒席开得很热闹,宴席上推杯换盏的,主家没什么架子,说了些辛苦感谢的话。船工们劳累了这十几日,都没有好好歇过,想着喝了这酒,接下来该准备过年了,因此都喝得很开心,从入夜到天亮,还有人没醉下。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散了场,还要清点刚散下来的这一摊子。夏至是个粗人,你让他做一些卖力气的活儿还行,精细打算的事儿,他可做不来,所以还得是周亭舟和柳营的活儿,这就又熬了一整个通宵。
周亭舟回到客栈看过许欢欢母子二人,才自行歇下。刚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又记挂起北行的事,吩咐底下人去打听打听车马行的事儿,之后便睡不着了。
下午的时候,莫老大便带着一个人来了,说是车夫。“北方的冬天是真的会冻死人的,所以冬日里北上的人并不多。眼下又接近年关,也只有那缺钱不要命的人才会接这个活儿,很不妥当。这位小哥儿是我托朋友找来的,是个办事老练的人,有他陪着小姐和姑爷上路,我才放心些。”莫老大是许家的老人了,由他推荐上来的人自然是没错的,周亭舟也信得过。
待莫老大离开后,那人也并未直接问价钱,而是问此次随行的行装有多少。夏至带他下去看过了。“冬日出行,越轻便些越好。刚才看了眼,主家的箱子怕是能装满十车了,实在是多了点。不是小的怕麻烦,只是这一路见不得有多太平,如此招摇上路,丢了行李是小事儿,被马贼盯上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到泰安府的这一路实在是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水贼匪寇之类的,但是赵小信之前说起过北方有流寇作乱,还是得小心为上。原本行装越多,出行的马、车、人也就多了,哪一样都是要花钱的,一趟路程下来,自然是出得越多赚得越多,可是此人不为钱利计,是个可靠的。
周亭舟赞许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莫老大既然力荐你,我们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你若能平平安安地将我夫妇一行人送至皇城,价钱方面定不会亏待于你。”那人不多言其他,只是谢过。接下来的事,周亭舟都交与夏至同那人去打算。
周亭舟忙碌了这几日,深知许欢欢平日里上下打点的不易,越发觉得夫人可敬了起来。许欢欢守着万宝儿,也牵挂着周亭舟,好在众人帮衬着,周亭舟行事也懂收放,一切都在推进着;这边万宝儿止了泻,精神头也恢复如常,便到了离别的时候。
泰安城外,莫老大、莫红鱼、陈宇、陈中四人前来相送。他们带来的东西也不少,许欢欢只收下了食物,其他的东西,一概让他们拿回去。陈中怕他们药材带得不够,非得塞进去一大包,还给了治疗病症的各种方子,许欢欢推脱不掉,只得接了。一通离别之言后,便告辞上路了。
出了泰安,天寒地冻,一路北上。那马车夫确实是个万事周到的人,马车打了滑,不多时便能修好;脚程不紧不慢,许欢欢不觉得颠簸,也未有慌乱之感;餐宿之事儿更是安排得刚刚好,或是小城镇,或是乡野人家,或是庙宇,反正都有可落脚的地方,有滚热的饭食可吃,目前行了好几日,还未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在荒宅夜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