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已在荆州城码头歇足了五日,起先是没想到会停这么久的,原本船上的客人都怕耽误行程,毕竟,再晚些,北面的河道若是被冻上了,临时再谋划其他出行方式就要麻烦得多了,因此大都只等了一两日便在船老大的赔礼道歉声中改换了其他船只,如今只剩下几位不着急赶行程的客人而已了。
“莫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开船呐?”一白衣公子握着一灰布条,在左手上缠了又拆,拆了又缠,在码头上游走着,远远瞧见了莫红鱼下船来,拉出一个绵长的哈欠。
“在准备着了,不过半个时辰的事儿,柳公子早点儿上船歇着吧。”莫红鱼一面说着,一面伸长脖子四下里看着,像是在找寻着什么,“我还得赶着找到其他几位客人,就不打扰您了。”
那姓柳的公子看她神色匆匆,知道并不是在诓他,也就不像往日拦着戏耍她了。和船上其他人不一样,柳营是在荆州码头上的船,来来往往的商船客船都不少,他完全可以直接上船就走,根本不用像其他客人一样要重新搬来搬去的,可是他往不,打听到这船会晚几日才走,特意自已找来的,莫红鱼起初两日有些过意不去,后来见说他不听,也就不管他的。
柳营一连逛了多日的荆州码头,自已也确实有些烦了,可是上船也是无聊地等着,不若在码头候着,让他等上这么多日的主人公还没有碰过面,无论如何也得看看那人是什么排场;但是又怕自已错过了开船,故让小厮盯着动静,等到要开船的时候好通知他。自认为安排妥当之后,柳营就揣着袖子,一个人在码头上转悠了起来。
其实,他一直没换船还有一个原因,原本安排入京的时间还早着呢,他是赌气提前出走的。离开家这么些日子了,那个人看都没来看他一眼,整个荆州城什么事儿那个人不知道,他才不信那个人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况且自已还留了信的。啊~啊~啊~,就是那封信,自已做什么要留信呢,一想起自已这愚蠢的举动就浑身不自在,柳营越想越气,一脚踢飞了跟前的小石头。
“哎呦!”小石头也不知道被踢飞到哪里去了,只听得一声叫喊,柳营顺着声音,看到大榕树下坐着个老头。那老头明明被踢来的石头磕着额头了,也不四下里看看是谁踢出来的,只是叫唤了一声,仍旧那样瑟缩成一团坐着,明显是个受欺负的主儿。柳营心中依旧有气,大步走上前去,大声说到:“喂,老头儿,是我伤的你,怎的你不找我麻烦?”
那老人抬起头来,苍白干裂的唇最先跃入眼前来,满脸的皱纹混着擦洗不掉的经年累月的痕迹,还有从他眼底漫开的浑浊与死寂,整张脸根本是毫无生机,柳营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是个瞎子!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买药钱给你留下。”柳营白了他一眼,在他跟前的破布上扔下二三碎银便要转身离开,忽有一身影不知从哪里蹿出来,捡了地上的银子便要跑。柳营立时伸手去抓都没抓住,拉扯中还被那人掀摔了个屁股墩,大街上有马车驶过,车底卷不起风尘,那人也不见了踪影。
“真不知道柳大知府怎么当的差,看看都是什么人呐,连瞎子的钱也抢。”柳营气不打一处来。那老头听得似乎有银钱碰撞的声儿,又觉着有人在往他手里塞东西,掂了掂,足两的银子,便开口道:“公子若是赔药钱,老头子我不过是被小石子儿给磕了一下,算不得伤,这钱我是不要的。公子若是可怜我,倒不如再添上点银钱,把老头子所卖给买去,这冷风寒霜的,比那小石子儿伤人。”
柳营皱着眉,用眼睛勾了勾老头儿脚边的那块破布,上头堆着几只草编的蚂蚱,早就没了青绿可爱,干巴巴的草灰色,白送都没人要。“瞎老头儿,还得寸进尺了。”柳营在心下骂了一句,开口却是,“赔也赔给你,买也买得了,本公子有的是钱。”说毕将钱袋子解下来,随手扔在那老头儿怀里。
“公子当真要买?”老头儿声音哽咽,不知是太冷还是太激动,双手抖个不停,“若非不得已,老头子我绝不想做这个孽。”柳营被这莫名其妙的两句话给愣住了,自已不过是突发好心,花大价钱买两只草蚂蚱咋就是作孽了?“嗯~啊~”柳营见老头儿没有递过来的打算,便蹲在地上,一边自已去捡跟那老头儿一样毫无生机的草蚂蚱,一边随口应承着。
“秀水,来,给恩人磕头。”瞎老头突然跪下,又不知道从哪里扯出个姑娘来,扑通一声也跪在柳营跟前,“这是我家中独女,从今往后便是公子的奴仆了。”
这下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柳营脑袋瓜子嗡一下就炸开了,炸了没多会儿,他便乐开了花。家里的丫头都是母亲安排的,自已没一个称心如意的,所以此次出行一个都没带出来,眼前的姑娘虽说瘦瘦巴巴的,但说到底跟那个家是没关系的,光这点就很是让人满意。“老头儿,你也不知道我姓甚名谁,这就将女儿卖给我了?还有,没有契书的亏本买卖,本公子也是不做的。”柳营干脆侧过身去,坐在破布上,撇着头去看那个被卖的小姑娘长什么模样。
“公子,别玩儿了,该上船了,船老大那边马上发船了。”不远处有人催着喊着。“听到没,老头儿,我得走了,没时间同你做这个买卖。”
“四野乡邻为证,本家契书为凭,老头子我今日以纹银十六两,将独女秀水卖与这位公子,自此,各自生死无关。”柳营一把接过契书,也不翻看,也不多说其他的,径直朝着码头货船走去,身后自然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船行江中,码头上的人声遁入水去,荡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你不恨他?”柳营望着大榕树底下越来越模糊的人影,问到。身旁的姑娘从刚才开始一直默不作声,粗布麻衣将自已从头裹到脚。“恨,也不恨。”那姑娘第一次抬头,收起满眼望不断的斜晖脉脉水悠悠,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叫秀水?不像个丫头名,要不,叫你小酒,对我的脾气。”那姑娘点了点头,就像两岸傍水而生的细草,随风去罢了。
“莫姑娘,这是往哪儿去呢?”莫红鱼端了个大托盘,只路过便被柳营叫住了。“不过是给我们少当家的备了些果子蜜饯之类的小东西,柳公子当心着,小心洒了,弄脏了你的白衣服咧。”
对呵,差点忘了正事。柳营拍了拍脑袋,跟着莫红鱼就要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