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周家诗书之族,官宦之家,我许家世代为商,逐利之徒耳,如何高攀得?”许老爷心下是一百个不愿意,不说不愿与官场之人过从甚密,便是为了女儿,自已如珠如玉要养起来的女儿,自然是万般要由她自已的心意。至于周知县,他还是得罪得起的,而且,他打心底知道,周从是个好官。
周大人看向许夫人,许夫人笑着从他手里抱回孩子,向着灯火暗处走了一圈,“游仲,许家女子嫁谁都算不得高攀!”周从嘴角浮出浅浅笑意,许夫人风骨有存,许老爷义薄云天,此桩亲事是上上大吉,听许夫人如此说,刚才凭借酒劲儿说出的话更落在了实处几分,“夫人真知灼见,此举虽有酒后冒犯之处,到底是我肺腑之言,实不相瞒,我上无父母高堂,下无妻女在室,唯儿亭舟。‘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我这一生不求建功业升官发财,只愿为官在任时无过无悔,为子孙后代谋个基业罢了。”许游仲有些恼妻子刚才说的话,又觉得眼前这个人情真意切,一时间进退两难,“许老爷不必为难,有何顾虑不妨直说。”
其实,许氏刚才的话自已也知晓是何意,在崇远县,以许家门第,无论是何身份地位,可选择的实在不在少数,周家也是门好亲事,只是女儿尚在襁褓,如此便被困住,实在替女儿不甘。“小女心性未定,生长在乡野之间,莫过于自在二字。”许老爷犹豫再三,终是松了口。
周从于袖内端出一方四面祥纹的锦盒,内卧一只青鱼玉佩,果然是早有打算,“仲弟放心,此番作定,我周从对天地起誓,若许欢欢他日另有所选,不论我周家是何境地,绝无二话。”许老爷觉得这话说得重了些,却又是来不及拦的,况且世间女子,大都是没有选择的余地,自已能为自家女儿争取的,也不过如此。他示意许夫人收下了玉佩,又从女娃娃脖子上取下一个如意项圈,当做定礼。事既成,周大人自有公府差役送回,许老爷看着混沌不知人事的玉团子,也不知自已是清醒还是糊涂。
蜻蜓者,勇猛之虫也,擅捕食,健飞行,多居于潮溪处,灵秀纯净之地,临水产卵。
“丁丁猫儿,有人往天上旋儿;丁丁猫儿,有人在地上转儿”,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儿,有道影子在油菜花田里扑棱棱地上蹿下跳。这片花田在一处山坳,一条清溪贴山流过,溪头有垒砌好的石块儿,可供农家洗衣洗菜之用。此刻田间溪头皆是农人,“小姐,慢着些,待会儿少爷又该说我们不仔细了。”田间飞起的那道红影住了脚,一手冲锄地的老头摆手,一手去抹脸啊脖子上的细汗,手上的灰土混着汗水变成泥浆,又被太阳晒成一道道细细的纹路,黑乎乎的,脏兮兮的。“虫虫,”半山坡上有人说话,“出来前娘亲同你说过什么?你又看看你这造的什么孽?”那男子蹙眉厉声道。被唤作虫虫的小姑娘四下张望一番,油菜花田里不少花枝子被折断,踩断、踏平的亦有好几处,不由得低下头搓手。“不妨事的,少爷。”锄草的农人并不停下挥舞的锄头,似乎是自顾自地说话。而上头那人早到跟前,一把将那位小姐从地里头薅了出来,背到小溪头,将自已的手帕子扔给她,“洗干净了跟我回家。”自已的妹妹什么德行自已知道,出门肯定是没有带手帕的。
回城的马车在小路上摇摇晃晃。今天她本就是和娘说好了才出来的,最爱去的地方也就是自家这山坳坳了,现在菜花开得正好,很容易就被找到的。“哥哥你生气了?”虫虫试探性地拽了拽那人衣角,凡事她只要撒个娇,眼前这人都是会依教的,更何况本就是自已做错了,服个软认个错没什么的。“娘亲说家里要来客人了,得好好准备准备。”
“谁啊?”
“不知道!”
“不会又是赵家吧?”
“不知道!”
“会有什么事儿呢?”
“不知道!”
“那我得跟娘好好说说,赵家人私底下是来得太频繁了些,别不是在打我们家什么歪主意,”
“你这是在找死。”
伴着二人一路的吵吵闹闹,马车也轻快地进了城。时间尚早,家中也有父母坐镇,真有客人也不是非得他二人去招呼。二人下了马车,照例到集市转转,看看会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来来来,你总说能听见虫子说话,你来听听这蟋蟀在叫唤些什么?”许欢欢的把戏,自已看得多了,可爹总是不信自已,不是担心风邪侵体,就是忧心鬼祟当道,有些道士和尚的话可没少听。指着笼子里的蟋蟀,许家大少爷笑着望向自已的妹妹。
许家小姐转转眼,凑过耳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它呀,它说它在这里等你,让你半年后再回来买它。”周围人哄地一声大笑,卖的人却急了,“大小姐何必砸我摊子?”许家少爷略一沉吟,掏出一贯钱来,“她小孩子脾气,胡说惯了的,不必计较,不必计较。”说着接过摊主的草笼子,又不知继续与之说着什么,总之是一片热闹。此刻春来之际,摊贩不过是仗着逮蛐蛐儿的技法高超,大家又图个一时新鲜而已,要知道蟋蟀入秋时节最为健壮,若要旁观好斗,半年后岂不正好?须知顺应天时方得自然。
许欢欢嘟着嘴走开,心里念叨着好一个装腔作势,忽迎头撞见了一青翠衣衫的女子,眼前一亮,好新鲜的打扮。那人只瞥了一眼许欢欢,又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许宗晓,并不打算打招呼,刚要径直走过的时候,许欢欢一把拉住了她。
“小善姐,这是要往哪头去啊?”
“你家。”那人想要撤开手,到底是怕弄伤了许欢欢,没有使全力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