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行船，只觉江阔舟轻，都是许欢欢未曾见过的景色，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出过远门。这两岸奔过去的山，是堡，不是峰，它时而敦厚平静，有的是日照生烟的温和；时而尖锐冷峻，折叠的山体包裹着造化钟神秀的秘密。这被抛诸身后的陵江水，似一锅翡翠碧玉汤，更深远处，又是绿蜡初成泪，锦缎未及裁，许欢欢当真如在画中行。
傍晚的时候，是莫红鱼上来送的饭，鱼肉肥美，鱼汤鲜甜；此刻天已入夜，月光还算清朗，莫红鱼已经将碗筷都收拾走了，许欢欢还趴在窗边，好像都看不够看不烦似的。丫头小厮们大都有些晕船，有些晚饭都没吃就早早的睡下了，只有春分还守在屋子里炉火旁打瞌睡。周亭舟早前来崇远县的时候，坐的便是船，本以为这次会像之前一样晕船难受的，却没想到这一次很是适应。
周亭舟合了书，看着趴在窗边的许欢欢，垂散的头发，正好到了她腰间。屋子里有火星气，她把窗户推开了一条小缝，冬日的月光亮堂堂的，照着窗外退向远方的山林，照着碧澄澄的江水，也照着眼前的人。他的心再次如针扎般刺痛，他想起来昨夜做的噩梦。
梦里有一条长长的路，两端漆黑，两面高墙，路上有人在走着，可是他们全都低着头，怎么问都不说话。他努力的想看清楚他们的脸，却是什么都看不到，没办法，他就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后来，他看到一处亮光，急奔过去，屋内点着灯火，有一个人伏在案前，急匆匆地写着什么，虽然不认识那个人，他还是上前去了，他看见了信上的字，“亭舟吾儿”，心头一跳，再抬头时，果然是他爹，可待他要上前去，他爹的头就那样从脖子上掉了下来，滚到了他的脚边。他很想醒，可是怎么也醒不了，在梦里吓得心魂不在，哭得声嘶力竭。
“公子，公子，你回来了？”他听见有人在唤他，马上跑出去，外头却不是刚刚那条长道了，他到了他曾在水城住过的院子。老马坐在大门口，招呼着他过去，“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遇到救星一样抱着老马：“老马，我爹死了，我爹死了。”他拉着老马就要进屋去，却又像什么都没有拉住，一转头，老马已化作森森白骨，就那样坐在凳子上。他吓坏了，三魂七魄俱不在了。
忽而里边的门开了，走出来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发上的蜻蜓玉簪，她腰间的双鱼玉佩，分明是许欢欢的模样。他上前便要去拉住许欢欢，他不想让她看到身首异处，白骨森森的场面。那老妇人却撒开了他的手，拄着拐杖只在门口徘徊着，口中自言自语念叨着：“不是你，不是你，和我白头偕老的人不是你。他呢，他呢，他去哪儿了？”他这才注意到自已，依旧挺直的身躯，依旧乌黑的头发，依旧光洁的皮肤，为什么自已还没有老去？他哭得有些疲累了，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喊了着，“你看看，是我，是我，我就在这儿！”终究没有任何声音。
梦中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可怖，现下想来都觉得心惊，周亭舟忍不住喊了出来，“我就在这儿！”许欢欢被吓了一跳，忙起身问怎么了。
“春分，你下去。”周亭舟收了思绪，也不解释，开口便厉声让丫头离开。第一次听他以这般命令的口气说着话，春分有些发懵，看了小姐一眼，许欢欢没有说什么，她便收了凳子，关好房门，退了出去。周亭舟上前锁住房门，自已脱去外袍，“你就在那儿，不要动。”他止住了要下床来帮他宽衣的许欢欢。
“你怎么了？”许欢欢有些担心他，又问了一遍。周亭舟盘腿在床上坐着，一把将许欢欢搂在自已怀里，褥子软和，满怀温香。他看着怀中的人儿，眼神有些迟疑，“我们会白头偕老的对吗？”他问。许欢欢不知他怎么了，但她此刻是毋庸置疑的爱着他，她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深深地亲了他一口，说：“一定会的。”
周亭舟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他的身体压着了她，许欢欢有些喘不过来气，伸出手来轻轻推着他。“我们再生个孩子可好？”周亭舟的手指轻抚过贴在她脸颊的头发，见她有些反抗，轻声问她。许欢欢停住了手，脸一热，从耳朵到脖子都红透了，虽说是老夫老妻了，可每次都还是如此，许欢欢自已也不清楚为什么。她没有回答，只是别过脸去，小声说着：“你压着我头发了。”周亭舟手臂在床上撑着，一手托起她的脖子，一手将她的头发挽起，攥在手中，往枕头和床沿放去，随即湿热的空气在许欢欢的耳后萦开，痒酥酥的，她实在忍不住要伸手去别开他。
许欢欢觉得有些凉，起身拉上被子，床头挽住的头发便全部散在了她背后，像开出了一朵巨大的花。周亭舟摸了摸她额头的碎发，从额头到嘴巴，从耳后到脖子，从肩膀到手臂，再辗转着吻上了她的脸。“你爱我吗？”许欢欢清亮的双眼盯着他，情不自禁地问出这个问题。“我爱你，江上的月色比别处更美。”他抽出手来，正色答到。她笑着看了眼窗外，说：“我也爱你。”，继而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外头船入江心，青山隐隐，碧波微荡，屋内月色莹莹，光影摇摇，炉火蹦出星子，在月亮的寒光中消散。二人就这样相拥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欢欢脸上依旧红通通的，她扯着被子，起身去开窗，透过一点冷空气，她清醒了不少。躺在旁边的周亭舟此刻有些累了，但他还是一把搂过许欢欢，将她环住。
“你不要命了？”周亭舟起身将窗户关上，“浸了风会着凉的。”许欢欢被他从后背环抱着，一动不动，“现在换你抱着我，再亲亲我。”周亭舟此刻有些撒娇的语气了。怀中人儿转过身来，躺在他的臂弯里，够着脸去亲他的脖子，亲他的喉结，亲他的嘴巴，亲他的鼻子，亲一处便说一次，“怎么样？够了吧？”周亭舟只说不够，让她继续，许欢欢便伸手去掏他的胳肢窝。他是极怕痒的，故而压低了声音忙着求饶，二人咯咯地笑着，直闹到后半夜才睡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