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儒林这次沉默了很久。
两年了,他第一次听见安之提起她哥,也是他最骄傲最疼爱的大儿子……
只可惜安泽为国捐躯英年早逝,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至于智锋安保,他当天就查了……确实在安保业内的口碑很好,创始人听说有军方背景和政府资源,实力不容小觑。
没想到竟和自已的儿子女儿还有这番交情……
如果是这个安保公司,那实力方面他倒是完全不担心了,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愿意给安之做保镖……
难怪有这样的魄力,对秦栋说动手就动手。
许儒林不了解宋北锋这个人,但他了解人性。
秦栋这个人,虽然他们许家不放在眼里,但是他这个许氏集团总部特助的名头拿出来,一般人还是要高看一眼的。
也就这位宋总,才有实力完全不把秦栋这小子放在眼里了。
虽然许安之说的很明白,一开始是宋北锋的下属动手收拾的秦栋,不过若是没有这位宋总的授意,其他人犯不着跟秦栋结仇,也没这个魄力说干就干。
下手如此快狠准,连收拾人的分寸都拿捏到位了……
许儒林有点对这位年轻的安保公司创始人感兴趣了。
他随口问了一下情况:“宋总的费用不便宜吧,我给你的卡提提额度……或者你回来拿黑卡用吧……”
许安之:“……”
这个事情怎么说呢?要是把真实的那个数字说出来,她爸肯定得怀疑,这么便宜的费用能请到智锋安保的创始人,说出去谁信啊?别说她爸了,就算她自已当时看到那个薪水都有一丢丢心虚……
她爸作为大集团的董事长,一向对外人持审视态度,其实说白了就是多疑,要是让他知道这么便宜,事若反常必有妖,他肯定会怀疑这里面有猫腻儿,没准儿就不让宋队继续跟着她了……
更何况她爸的钱,她如果不花,肯定是便宜秦柳母子了,还不如她自已存起来。
许安之想到这,果断睁着眼睛说瞎话,忽悠她爸道:“是啊,我把所有身家都搭进去了,现在没钱了……”
许儒林在钱的问题上从来没亏待过她,闻言立刻回道:“夏特助过去的时候会给你带黑卡过去,既然是宋总,这个价位确实不算贵……”
说完又忍不住跟她温声道:“安之,你那边最近不太平,找个靠谱的人保护你是应该的……爸爸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可以做你想做的,我不会反对,但你也该重新考虑自已的终身大事了……”
许安之原本刚回温的脸色冷了下来,比之前还冷:“许总的意思是……我该像个棋子一样去为家族联姻置换资源了对吧?”
许儒林被气的第一次失了态:“安之,你一定要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吗?我是你亲爹,我能推你下火坑吗?”
许安之毫不相让,针锋相对道:“是不是火坑这件事,每个人认知不同,在许总看来,只要能置换资源助力家族事业发展,对方性格和气,就是好姻缘,但是在我看来,和不爱的人过一辈子跟下火坑没什么两样……”
“两年了,够了……你还放不下寒时?”
“寒时哥和我从小青梅竹马的情分,许总不是还用了三年才忘掉青梅竹马的结发妻子呢,我这才两年,时间还早呢……”
许安之的话看似是在夸许儒林对母亲情真意切,其实字字句句都是讽刺,言辞间嘲讽之意一目了然。
许儒林心知肚明,因此更加愤怒:“你一定要把这件事说的这么功利吗?”
“因为父亲做的事情就很功利,我找不出任何个人感情对你决定的影响力!”
“好好好,我不跟你说这个……你放不下寒时我理解,但是你该给其他人一点机会,哪怕不为了家里,我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也只会希望自已的女儿能幸福……”
“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联姻与否,而是你要先走出来,如果你整天沉浸在个人感情之中,我怎么把许氏交到你手上……”
许儒林对自已这个女儿又头疼又生气,还舍不得重话说她,只能甘拜下风,从其他角度说服她。
许安之冷笑:“父亲难道不是打算让我以后给许安辰做牛做马?所以拿继承许氏吊着我?好让我心甘情愿去联姻,再在许安辰没成年之前给他撑着许氏?”
许儒林再也克制不住:“你说什么?安辰难道不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他……”
话音未落,许安之愤怒打断他:“我没有亲弟弟!他又不是我妈妈生的……我只有亲哥!”
“你……”许儒林气的血压飙升,手指都抖了起来,“安之,你这是连我这个亲生父亲都不认了,对吧?”
“如果父亲觉得我只有认了许安辰才是认你这个父亲,那我宁可不当你女儿……”
许安之极力克制眼泪,咬牙道:“父亲既然认为许安辰才是最重要的,觉得我不帮他就是跟你作对,那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以后再也不回许家,跟许氏一刀两断!”
“你敢?!”
随着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电话突然断线,许安之有些慌了:“许总……爸……你怎么了?”
宋北锋一个箭步冲上来,揽住她的双肩安慰道:“别怕,许氏集团里一定会有人照看着,许总不会有事的……”
许安之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宋北锋知道她虽然性情倔强,但并不是完全不拿许儒林当父亲,立刻握住她的手:“我带你回许氏看看,你先跟集团其他人联系一下,看看情况如何……”
她的手一片冰凉,脸色惶然无措,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神情恍惚,脆弱又易碎。
“是我把我爸气成这样的……”
宋北锋心头一恸,来不及多想就把她按到怀里安慰道:“没有,不是你的错……”
许安之直直地站着,脸埋在他胸口,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意,眼眶红的厉害,却硬是忍着不让泪珠继续掉下来。
“宋队你不知道……其实我就是故意的,我从小就心思恶毒,不孝顺不友善,我还喜欢针对秦柳和许安辰,如果可以,我真的恨不得他们马上死……我就是恶毒!”
“我活该没人爱,活该所有人都离开我,活该只剩下我一个人……”
她自顾自地骂自已:“我就是个灾星,克死母亲又克死哥哥,寒时哥也不在了,现在我爸也被我气成这样……跟我有关系的都没好下场,宋队你也要离我远点,别被我的霉运沾到……”
“我就是个没人要的怪物,我活该!我活该!我活该!”
许安之痛哭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原本清甜的声音近乎嘶哑,情绪也处在崩溃的边缘。
宋北锋听着她哽咽难言的声音,一时心如刀绞:“你不是,安之,你不是……”
他不在的时候,她大概也曾这样崩溃过无数次……
那时候又有谁能陪着她呢?
宋北锋极为心疼她,强行抱紧许安之,一边拍着她的背顺气,一边引导着她宣泄情绪:“安之,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
“我为什么要哭?我赢了哎……秦柳送来的人手被我赶走了,还把她侄子打了一顿,我爸也被我怼得说不出话来……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许安之平时有多温柔就有多倔强,这种情况下更是犟得厉害,此刻几乎已经魔怔了:“我赢了……”
她完全没发现自已已经泪流满面,还在笑着表达自已的胜利者宣言:“宋队你知不知道,我为我母亲出了一口恶气……秦柳那个恶心的女人,在我母亲的遗像前勾引我爸爸,他们以为我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后来长大一些就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了,真的太恶心了……”
宋北锋从来不知道这些过往,他以为她遭遇的最大挫折就是哥哥和未婚夫牺牲,根本没想过她还有小时候这一遭。
这么说来,那秦柳确实可恶至极。
在失去母亲的小女孩眼皮子底下抢走她的父亲,还连带挑衅她的母亲……
他忍不住问她:“那时候你多大?”
“五岁。”
宋北锋不忍心再问下去了。
许安之笑着流泪,那双平时含笑的大眼睛此刻满是恨意,绝望中透出一股向死而生的生气勃勃,如同夜幕下的昙花一现,一刹那的灵气过后便是万念俱灰,宋北锋一时目眩神迷。
心动过后便是心痛……五岁看到如此残酷的画面,却还能保持善良的底色……
这样的姑娘一定比其他人更为坚韧。
她七岁的时候去孤儿院做慈善挑中他,他完全没发现她曾有过这样的遭遇,那时候的许安之活泼灵动又很有礼貌,待人真诚,还特别能设身处地考虑别人的处境,怕他收礼物会觉得难堪,特意找借口让他辅导功课,以此说服他,这是他的劳动所得,避免他自尊心受挫。
这样的姑娘,他以前一直以为她生活的环境无忧无虑,原来即使没有那件事,她过得也并不快乐。
她的人生之路,走得曲折漫长又痛苦。
难怪她要为自已的母亲出气……这口气确实不出不行。
“你想不想报仇?让她得到应该付出的代价……”
许安之含泪看向他,坚定点头:“当然要!这些还不够……”
宋北锋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有些笨拙,想了半天还是把心里最想说的说了出来:“需要什么我帮你!有我在,没人能再伤害你……”
许安之怔怔地看着他,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开始只是轻轻抽泣,逐渐哽咽出声,最后痛哭失声,如同迷路的小孩突然遇到可以信赖的人。
宋北锋感受到脖颈间滚烫的眼泪,心如刀割,但又安心了些,哭出来就好了……
情绪郁结于心,人更容易出大问题,哭出来反而能排解掉一部分不良情绪。
…………
许安之哭过之后心情好多了,又武装起自已的情绪。
她打了电话过去,是夏特助接的,说许总刚刚高血压突然发作。
还好集团里都配备了急救医生24小时在值班室,许儒林现在已经没事了,不过医生还是建议他住院观察。
许儒林也是个犟种,集团事情繁多,加上刚刚那个视频的事还没解决,他不打算这个时候休息。
还有他那个不省心的女儿……
许儒林闭了闭眼,心浮气躁,根本不想听周围人叭叭叭,索性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夏特助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劝劝许儒林。
许安之忍不住讥诮道:“刚刚就是跟我打电话,才打的他血压高了,我现在去劝他,那不是把他往西天路上再送一程吗?”
夏征愣了愣,原来许总刚刚是跟大小姐吵架了,能把一向好涵养的许总气成这样,大小姐也是头一份儿了……
听到许安之的话,他不由得苦笑,这父女俩明明心里互相上心的不得了,偏偏一个比一个犟,大小姐嘴上讽刺她爸,结果还巴巴地跑来问他,许总明明属意大小姐继承家业,却还要一直考验她的能力,真是……
夏征看的很明白,因此从不置喙父女俩之间的事情,见大小姐嘴硬,索性给她个台阶下:“属下如今要照顾许总,暂时去不了林间别墅那边,大小姐有时间吗?许总准备了黑卡和其他人手给您……”
许安之知道夏特助的好意,虽然她恨秦柳,但是她无法对自已的父亲不闻不问,更何况小时候那件事,她也看到父亲一开始是坚决拒绝了的,只是后来还是慢慢转变了心意,还娶了秦柳那个女人……
她把这归咎于秦柳长期的水磨功夫起作用了。男人的劣根性之一,就是永远无法拒绝一个漂亮且一心爱慕自已、还不求回报的女人,即使拒绝得了一时,长期下来还是会被打动……
她怨恨自已的父亲多年,更恨秦柳在她母亲遗像前的那番勾引行径,可她对自已的父亲却实在下不去狠手。
她恨不得不认许儒林,可是父亲关心她一下,许安之还是忍不住心软,觉得或许父亲心里还是有她的。
更何况,许氏集团她还是要的……
那是哥哥的东西,她绝对不会留给秦柳……
许安之打定主意,拽了拽宋北锋的衣袖,红着眼睛看他:“锋哥,我要回许氏,你送我去……”
宋北锋抬手扯出自已的衣袖,转而把她的手攥紧。
“好,现在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