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甚至每个生命,都有自已的立场。”
“你没有理想,没有立场,所以才这么迷茫。”
圣女站起身,嘲笑着他:“我就被你这样的蠢货骗了那么多次?”
“我哪里蠢了?”
“那你回答我,叶夜,你是谁?”
“我是叶夜!这问题比你还蠢!”
“不不不,你要告诉我,你是明珠叶家的嫡长子,冥雨的相公,龙城叶家的少主,星流的红人,大夏的游击军……这么多身份里面,你到底是哪一个?”
“这些身份又不冲突,它们加起来才是我啊。”
“大部分时候不冲突,可有些时候会,比如现在。”
圣女微笑:“如果你是大夏的游击军,你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毁掉大夏的对手,不需要在乎手段。你是冥雨的相公,所以你应该向魔法少女表达一定程度的感谢,至少放她们一条生路……不过嘛,你这么痛苦,看起来你对自已的身份认知不止上面那些。”
“我不明白……”
说着,她在指尖点起一簇黑火:“你要是还想不明白,不如我帮你搜个魂看看,你到底是用的什么立场来看待这一切的?”
“别别别。”叶夜惶恐地想要后退,可巨大的礁石封死了他的退路。
好在圣女似乎也不是认真地想要搜魂,她随即熄了火苗:“一个人对善恶的判别取决于她的立场。大夏的官兵觉得为国尽忠,开疆拓土,这是善。天草的魔法少女觉得自已在抵抗侵略,正义无比。而饱受战火的百姓只想要活着,谁能保护他们,谁就是善。”
“或者还有一种人,觉得世间万物都有生灵,他们唾骂一切杀生的行为,唾骂那些杀生的行为,连带着憎恨其它人类个体……你应该不是这种人吧。”
“怎么可能,这是疯了吧。不杀生?天天啃土吃吗?还是每次吃饭前先哭一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嘴角流油?”
“你觉得自已是大夏人的时候,杀樱花人就会没什么负罪感。你觉得自已是人类的时候,无论大夏还是樱花,每个人的死都会让你感到难过。而如果你觉得自已是这世上万千生灵中最平等的一个,不管人类还是蝼蚁在你眼中都同等的重要,那你会不会为了蝼蚁而跟肆意屠杀蝼蚁的人类拼命,觉得自已是在做最崇高的善行?”
“我认同你的想法,但我觉得把自已代入蝼蚁的人是真疯了。”
“看来你还没疯。”圣女笑笑,“那你也明白了吧,告诉我,你这么痛苦,到底代入哪一边了?”
“我……”
叶夜听明白了圣女的意思,可又陷入了新的迷思。
不是大夏人,不是樱花人,不是全人类。
自已绝不是站在那些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他平常做事是为了什么呢?
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自已,偶尔会冒点小险帮一下自已的家人和朋友。
他哪有什么立场,不都是为了自已?
“自已”
不,那自已是什么?
“想不明白的话,我可以帮你。”圣女再次笑着点起黑火,“很多时候,人们会在自已的心中设下伪装,欺骗自已。而你这样的,恐怕心里的伪装叠得数都数不清,连自已在伪装都不记得了。需要吗?我圣教的圣火,可以照出一切人心。”
“不不,不用……”
被窥视心灵的恐惧战胜了求知的欲望,他可太明白了,自已心里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真怕圣女看完直接顺手一道火把他烤了。
……所以,我自已,是“怕死”吗?
因为怕死,从遇见曦潼开始,一路上不停地闯祸,惹事,逃命,拼尽全力想活下来。
……但是,我遇到的许多事情,未必真的只有一种选择。
在月水城,我可以让城防军和圣女拼命,让城里血流成河。可以不在乎符璃的未来,在那一晚好好享受。可以杀了冥雨,把她所有的宝物抢走。
最近的,在魔法少女学园,我真的可以投毒,把那些学生全都毒死,让魔法少女最起码也受重创,短时间丧失战力,没准借机还能多杀几个。
我为什么没做?
我明明不在乎善恶的,好多事情我明知是恶,也都做了。
兀然间,他觉得自已好像看懂了净琉璃。
净琉璃的身影,和他苦苦寻找的“自已”在这一刻重合。
他终于明白了自已心中那个被重重伪装封锁在最深处的东西。
“侠客”
他想当的,一直是个侠客啊!
快意逍遥,惩恶扬善,打抱不平。
这是每个叶家人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
可他也长大了,他的侠客梦早就结束了。他知道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是靠一腔热血拯救不了的。
甚至靠武功都拯救不了。
夏皇不说是多好的圣人,起码不是昏君。
他有天下第一的武功,他有万人之上的权力。
可这大夏,难道就因此没有盗匪没有贫穷没有战乱没有压迫人人幸福了吗?
没有。
叶夜知道靠一厢情愿是做不成事的,最能成事的是谁?是家里那个恶心的二长老。
所以……偷师也好,鄙夷也罢,他一反九世家的常态,整天在街巷市井里混,去了解这世间沧桑,去了解人心冷暖,了解怎么做事才最有效率,最能成功。
他的侠客梦早就死了,死得比谁都要早。他做事只要结果,不论手段,只要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做些坏事又何妨?
他早已在现实面前低头,承认了自已当不了侠客,也承认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当真正的侠客。
他以为的。
直到遇见净琉璃,那个死掉的侠客梦,在这悄悄漏进来的一缕阳光中再次生根发芽。
甚至直到现在,在圣女的提点下他才恍然察觉。
净琉璃,其实,是让叶夜看到了那个在孩童时代就已经死掉的自已。
那个一直想成为却早已知道成不了的自已。
那个梦想成为一代大侠的自已。
毁灭净琉璃,其实是在自已的本心上,捅了重重的一刀。
所以他才会这么难过。
只是……仅仅如此吗?
“哈哈哈哈……”他释怀地大笑,脸上的阴云终于散去。
“看来你不需要我帮忙了?”圣女问道。
“你已经帮大忙了,谢谢你。”叶夜少有如此诚恳,发自内心地感谢圣女。
“净琉璃啊,她的失败是注定的。我没必要为她难过。”
叶夜振作起来,恢复了平常那副泰然自若,好像所有变数都已了然于胸的样子。
“相反,我要让她明白,自已错在了哪里。”
“无论魔法少女,大夏的将士,修炼者,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他们内心都有共同的愿望。”
这回轮到圣女听不懂了。
“什么愿望?”
“活着!”
圣女觉得好笑:“你明白什么了?这不还是没有理想没有立场,这世上应该有些东西比我们的生命更重要。”
“不,是你不明白。”
他第一次如此大胆地抓住圣女的双手,用了很大力气,把这双玉手牢牢锁在她头顶的礁石上。
男性的身形照出又宽又长的影子,笼罩在圣女的身上,让她的视野中除了自已,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过于惊愕,也或许是卸下了防备,或者也可能是纯粹的好奇,想理解叶夜到底在说什么。圣女竟然没有反抗,任他做出如此冒犯亵渎的举动。
此刻,叶夜的视线充满了征服欲,一个男人,在面对美女时,产生的最简单,直接,纯粹的欲望。
“告诉我,应小姐,被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触碰到,你会因为恶心立刻自我了断吗?”
应欢钦维持着被钳制的姿势,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突然,叶夜的身上发出了鲜艳的绿光,如同春生的青草,夏生的荷叶。
那是生命的绿!
圣女惊得都忘了挣扎。
她认得这种场面。
天人感应。
修炼者领悟“意”或者“势”时才会出现的,代表他们追求的理念获得了世界的认可,得以突破凡人的极限。
但……这家伙明明刚说的,自已没有理想,只要活着就行。
这种人,没有大毅力,大追求,凭什么能领悟意!
而且这意甚至不是圣女所见过的,九世家所传承的任何一种!
哪有谁家的意这么绿啊!
她第一次见这么不正经的意。
夏家武道极意的化形是武者的铁拳,叶家逍遥剑意则是长剑寒锋,天工意是暗红的锻锤炉火,就连江湖中最普通的什么剑意枪意,起码也是兵器的化形。
可叶夜现在这意是啥?
绝对是全新的,属于他自已的,所有前人从未领会过的“意”。
一轮大大的光环浮现在他的脑后,颗颗光点轮转周天,倒是有点像恒沙高僧的功德轮。
可功德轮是金光,叶夜这个呢?
绿光!
简直就是戴了顶超级绿帽子!
但是,这绿色,绿得非常有压迫感。
此刻的圣女,就被压得动弹不得。
她完全傻了。
可叶夜就像早有预料一般,非常淡定的取出一颗会意丹服下。
顿时,绿意上冲云霄,下达深海。海边的礁石上长出了绿油油的小草,伸展,招摇。
不仅礁石,甚至两人身穿的衣服上,也在疯狂长草。
不光往外长,往里也长!
圣女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皮肤上挠来挠去。
非常痒,非常敏感,非常有生命力。
她下意识的,无意识的,非常迷茫地,被这些触感引导着。
红着脸,发出了若有若无的喘息……
被绿光照射着,她觉得自已浑身都跟着热了起来,合欢功开始不由自主地运行,让这位绝世美人不再含蓄,大胆地展露出她应有的媚态。
向眼前的男人展示,展示她作为一个女人,创造生命的价值。
绿色,生命的颜色。
这绿光,这绿草,还有这光草之间的女人,正在一同高歌这世间最伟大的创造!
生命。
“善也好,恶也好,魔法少女也好,侠客也好,这些都是伪装!是假象!”
叶夜笑着,松开了钳制圣女的手。
“这世界所有人,所有生命,都在追求同一件事!”
“活着。”
语句落下,小草生长地越发茁壮,在圣女的衣物里冰冰凉凉的滑动。向圣女展示生命的诱惑和力量。
它们轻轻抖落圣女的面纱,像是在她的耳畔倾情诉说。
你也一样在伪装。
现在,卸下面具吧,承认吧,你也想要活着,想要赞颂生命,想要创造这世间最大的珍奇瑰丽,和眼前的男人一起,进行最原始最崇高最神圣的追求。
创造新的生命。
“我……”
直到最后一刻,圣女手中的黑火燃起,烧穿了这份绿。
她惊醒过来,一巴掌把叶夜扇走。
之后她才红着脸整理好衣服,把长出来的那些草全都烧掉,气鼓鼓地走到叶夜面前。
“你这领悟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叶夜维持着趴地的姿势,连头都抬不起来,只竖起一根手指,压在海草中的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