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群人,还是一排盖了白布的尸体,还是在那个门口。
墨故知这回没用任何手段,道观大门一打开就看见白茫茫跪了一片。
其中倒有个熟悉的身影,黎宣的父亲——黎老头。
“还请仙长救救黎安城的百姓。”
黎老头跪在前面,一夜之间像是苍老了数十岁。
木色的轮子停在他的眼前,墨故知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让在场的人听清,“你们想让救谁呢?”
“是每月供奉少女的你们?”
“还是残害了无数生命的你们?”
跪伏的人群此刻寂静的可怕,黎老头浑身颤抖,以头镪地,“求仙长大发慈悲救救黎安城吧。”
“这些年黎安城只是被妖人迷惑,我们都是被迫的,求仙长救救黎安城吧”
墨故知没有说话,漆黑的眼中酝酿着风暴。
她抬起头一个个扫过那些跪伏的人,他们脸上有害怕,有懊恼,有愤恨,可惜就是没有愧疚。
突然她就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身体都止不住地颤抖。
那边弗唯和渡山带着那些女孩出来,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自家女儿,疯狂地想要爬过来,却被渡山一掌挥开。
即使这样,他嘴里还止不住地哀求,“丫头,你求求仙长,救救大家伙吧。”
“你不是自愿的吗?”
“说啊,你是自愿侍奉神明的,你是愿意为黎安城做出贡献的,说啊——”
撕心裂肺的叫喊吵得墨故知耳膜生疼,但她并不打算出手阻止,她想看看那些女孩的反应。
刺耳的声音逐渐被痛苦的喘息声代替,没了那些女子本源的支撑,早已被混元蛊寄生的身体生机迅速消散。
男人浑身抽搐,双手胡乱挥舞,片刻便没了声息。
而那具尸体,像被砍下来的树皮,紧紧缠绕在骨头上。
有几个女孩吓得尖叫出声,啜泣的声音蔓延开来,但没有一个站出来求墨故知救救他们。
很好,这就是墨故知想要的结果,她可不喜欢以德报怨的圣人,敌人越惨她笑得越狠。
忽然一个妇人冲了过来,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你个小贱蹄子,家里养你这么多年,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爹去死!”
杂乱的头发贴在她的额头上,嗓音沙哑却尖锐,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和绝望。
墨故知凝望着眼前这个涕泪横流,几近崩溃的妇人,她是那个男人的妻子,却不是那个女孩的母亲。
妇人骂累了,声音渐渐变弱,但满眼的怨恨恨不得化为刀子将眼前坐在轮椅上,事不关已的女子寸寸凌迟。
墨故知叹了一口气,一下就没有了再说什么的心思。
她对着身后的众人淡淡说道,“走吧,别耽误了时间。”
“仙长——”
黎老头声音哽咽,哐哐就对着墨故知磕了几个响头。
墨故知犹豫片刻,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个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知道的,只要没有去上过香就不会发生任何事,可惜这黎安城中有几个没有吃过别人的命?”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罢了。”
一行人带着十七个女孩就这样离开了黎安城,身后白茫茫的一片想要阻止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谁知就在城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仙长好。”
黎宣抱着一个熟悉的包袱站在城门口,眼里闪动着墨故知看不懂的情绪。
“黎宣,快求求仙长救救大家!”
黎老头仍不放弃,冲着黎宣喊道。
墨故知眉心微动,嘴角笑意温柔,“有什么要说的吗,黎宣。”
黎宣拧紧了眉头,一双大眼睛四处搜索,在一片期盼的目光中,他声音颤抖,“我姐姐呢?”
墨故知没有说话,良久,她拿出一个桃子,“抱歉。”
一声急促的抽泣打破了沉默,黎宣咬着嘴唇,泪水无声无息划过眼角,“你们有见到我姐姐吗?”
墨故知手指无意识蹭着那个桃子,“见到了,她也见到了你送的桃子。”
“那她、那她有说什么吗?”
桃子的绒毛有些扎手,墨故知轻声道,“她说,桃子好好长,弟弟也要好好长。”
黎宣望着那个已经有些微微腐烂的桃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穿着红嫁衣满心欢喜出嫁的姐姐。
他背着姐姐上了喜轿,他那么矮,还需要姐姐用脚撑着地,当时他说什么了?
他说,“等下次见到姐姐我肯定能把你背起来!”
他看不到红盖头下姐姐幸福的嘴角,但听见姐姐温柔地回答,“宣儿长得快,马上就比姐姐高了。”
哭声没有持续多久,黎宣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我姐姐的遗体能给我吗?”
“我想把她葬在桃花树下,我姐姐爱吃桃子。”
“当然。”
墨故知望向那个少年,只见他眼眶通红却充满坚定,晨曦的微光中那么渺小却又那么挺拔。
黎老头也没在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归一宗众人的身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临走时,黎宣把那个眼熟的包袱递给墨故知,“这是今年新结的桃子,送给你们,可脆了。”
墨故知看着那个鼓囊囊的包袱愣了片刻,直到黎宣塞到她手里才反应过来。
“谢谢。”墨故知的目光温柔如水,嘴角轻扬,笑意盈盈。
作为回礼,她从储物戒中拿出两个小药瓶和一封信,“回家再打开,不要给别人看。”
众人一路行至城外,上灵舰前,墨故知看着黎宣,微微一笑,“希望有机会能在宗门大选看见你。”
灵舰被催动,黎宣在地上看着那个船一样的东西越飞越高,直到进入云海,再也看不见。
“桃子好好长,宣儿一定会好好长的——”
他追着早已看不见的灵舰,像是发誓,又像是发泄。
墨故知坐在船头,闭目养神,身后的炉子上滚着今天的苦药,须怀玉一边看着炉子,一边忍不住偷瞄。
“有事说事。”
自从和渡山分道扬镳后,墨故知总算可以松松紧绷的弦,结果每次刚要睡着就能感觉到一股热切的视线,都快把她射穿了。
“那个。”被抓包的须怀玉挠了挠头,“小师叔你给黎宣的信里写的什么啊?”
墨故知慢悠悠睁开眼睛,“这个啊。”
还没说就看见好几只耳朵竖了起来。
“要听就光明正大过来听。”
“还有五师兄,我不会笑话你的。”
话音刚落几小只迅速凑了过来,排排坐下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弗唯晃荡着走了过来,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怕你瞎写,误人子弟。”
墨故知撇撇嘴,没兴趣揭穿他。
“我只是在信中告知了他姐姐死的真相还有压制混元蛊的方子。”
寻岳第一个举手发表意见,“这对他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浥青举手抢答,“小师叔这是把选择权交给他,只有知道了真相才有资格做选择。”
“那他会怎么选?”余欢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会救那些人吗?”
几双眼睛又齐刷刷盯着墨故知,墨故知垂眸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只不过无论怎么选都有他自已的道理。”
“我们无权干涉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许多障眼法,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真的未必能幸运的看到,一切选择,无愧于心而已。
而墨故知只是给了黎宣一次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