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黛玉又讲了几首浅易之诗,众人皆学得用心。想是费了心神,黛玉便早早歇下了。宝玉趁着夜色回返之时,雪杏正与雪雁商议,若姑娘开讲时,值事当如何安排。虽不比那不管事的姑娘事忙,然传讯、烹茶之处,总需有人照料。
宝玉那边小声闹着袭人,这边听着,似是在问关于养小叔子的事。
没想到这会儿了,“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焦大的这一叫也揭开了荣国府走向败亡的序幕。
那焦大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做了何事呢?
无需询问宁国府之人,宁国府与荣国府的婆子、管家相互交织,联姻众多。向荣国府的家生子打听消息,便能知晓在小厮、丫鬟眼中颇具传奇色彩的焦大。
昔日,想当年,在随宁国府老家主几次出征途中,遭遇险境,在没吃没喝的情况下,焦大自已喝马尿,把偷来的食物留给主子,最终将人安全带回,方保得主子性命归来。自此,虽无放身契,在府中亦如祖宗般。
有人对他羡慕不已,也有人暗自腹诽。
论功劳,如今府里哪有像他这般救过主子性命的大功之人?可他如今却孤家寡人,两袖清风。再看荣国府这边的赖大家,已然成为奴仆中最大的家族,手握实权,地位稳固。
日常府中管事,常见周瑞家的、平儿等人操持琐碎之事,风光无限。往下管着的,王夫人与邢夫人家的陪房,时常争权夺利,此类事情数不胜数。而真正涉及府中财权,却绕不开赖家。
赖家并无大功,怎能与焦大相比?
如今焦大在马厩中受此羞辱教训,过些日子还要被赶到庄子上。遥想在林府时,家生子们拼命往府里钻的模样,焦大如今的境遇,怎不令人唏嘘?
这府里实在是混乱不堪,前有周瑞家的试探,后有焦大撕破脸皮。奴大欺主也好,功高盖主也罢,无一不彰显着风气混乱、管理无序。
王熙凤或许想乱世用重典,可那位口碑慈祥的老太太,为何对积年老仆的旧事迟迟不管呢?
回头再看焦大,忠勇他是有的,只是到今时今日,“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他也便无用了。
腐朽往往在悄无声息中开始,雪杏能察觉到,这便不是一时一处的现象。若是贾家不倒,即便黛玉嫁妆被吞、名声受损,好歹还有个依靠。只是不知不觉间,颓败已然开始。
见过这一切,才觉窒息。思来想去,只想到,依靠不是贾家人的名声逃过牢狱之灾而活,依靠与宝玉无关的名声好嫁……不过是求黛玉自身好名,以谋良配……
雪杏匆匆回了丫鬟们的住处,额上的发丝有些许凌乱,她顾不上整理,便径直走到文杏的房门前,轻叩门道:“文杏,晚间天冷,多加件衣服出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不多时,文杏披着早已解下头发,发丝垂肩落。披了件赏的大氅,与雪杏晚一步进了两人住的屋。一进屋,文杏便歪着头,眼中透着疑惑,道:“雪杏姐白日里怎么突然想到读书的事情啊?”
雪杏进了屋,先环视一圈,见雪雁已经躺下,还未睡。房里温着半壶热水,心想必然是雪雁留的。嘴角微微上扬,谢过其。
坐在桌旁轻舒一口气,倒了两杯水,递了杯给文杏,眼神平和地看着她,道:“这天夜里冷,本该喝点驱寒的,只是夜里不便喝茶,喝点温水暖暖。”说着,眉头微皱,暗自思忖:你我谁不知道黛玉的结局,不拉着点黛玉,是我做的隐晦,还是她本没这想法。她轻抿一口水,眼神移开,敷衍道:“多学点总是好的,也是难得。”
文杏原本随意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挺直了腰板,眉头紧皱,郑重其事地说道:“白日里时常读书识字,就没办法忙里偷闲来做香囊了,这业务才刚开始,日后做起来,收入还是挺可观的,有了足够的银钱,我们还可以在外弄家绣房······”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眼中闪烁着憧憬希冀。
这时,雪雁也从床上起身,睡眼惺忪地穿衣,趿拉着鞋走到两人跟前坐下,打了个哈欠。
雪杏见状,眉头一蹙,急忙打断正在长篇大论、画大饼的文杏,神色凝重地说道:“你们可知道今日焦大的事?”
雪雁一脸迷惑,眼睛眨了眨,挠挠头表示不知。文杏也愣了一下,原本滔滔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嘴巴微张,眼中满是疑惑。
雪杏看着二人,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卖关子,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道:“今日凤姐不是带宝二爷去东府玩嘛,回来时整治了焦大,这会按着吃马粪,说不定要送去庄子上。”边说边皱着鼻子,对那场景感到厌恶。
雪雁听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惊讶,用带着惊恐的眼神询问。文杏则低下头,眉头紧锁,不知在思索什么,雪杏比她身形稍高,此时文杏微微低着头,更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见二人不言,雪杏深吸一口气,继续摊开说:“这焦大听说是三代忠仆,说是还救过祖上,不然也就没有宁国府如今荣光。这些文杏是家生子,比我了解更多。”说着,她看向文杏。
文杏缓缓抬眼,目光在雪杏和雪雁脸上扫过,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嘴唇抿得紧紧的。
雪雁面似不忍,嘴唇微微寒抖,似感唇亡齿寒,道:“可是犯了大错?怎么得了这般的惩治啊······”
雪杏长叹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悲哀,道:“犯什么错,具体倒是不知,只听说是骂了主家。只是昨日有周瑞家乱了排序,今日又有骂主人家的事出来。这其中实在是是非多,这些管事想来之后与你我等,也不见得好相与的。”眉头紧锁,眼神中透着担忧,不安地搓着手。
文杏听闻,身子微微一顿,露出人人自危之态,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