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带着长留和员峤,还有两个自愿同去的伙计,一路洒着纸钱,天没亮已经出了城门,正是昨天林昌化来过的德胜门。出城马车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座小山下。这山只是在平原中突起的一处土坡,方圆估计也就二里。山上稀稀落落有几株松柏。这山是杠房掌柜买下来专门用作墓地的,已经挖了不少大小不一的坑,青黛让长留选了一个。杠房的人说青黛选了一副薄棺材,超度的法事,祭奠的仪式一概没有,倒舍得花三十两银子到这里买个墓穴。
青黛默默看着他们修整墓穴,想起父亲分家之后,想的第一就是后院修两间房子做祠堂,供奉自已的祖先,等自已死也有地方放牌位。第二件就是攒钱买一处庄子,有田有山,将来做林氏的祖坟。“父母都在逃命路上死于沟壑,尸骨无处寻找,我死了也不必归什么故土。且关外苦寒,我觉得这京城才是我的福地,就让我在京城做个开山祖宗。希望子子孙孙都在京城兴旺发达下去。”
只能说一切自有天命吧。
杠房的人看青黛长留都是没经过事的,也就草草的把棺材掩埋了,再堆起来一个土包。他们果真带了一块小石碑,上面就刻了一个“林”字。立了碑,青黛和两个弟弟磕了头,起来和他们说,“你俩记牢了这个地方,等长大了,清明寒食,你们若有心力就来祭拜一下。若心力不足,也不用强求。如今父亲去了,你俩没有了倚靠,想想怎样才能容身立足才是紧要的。”
三个人仍然跟了杠房的马车回城,到地方结清了费用,拿到了墓地的地契,到商枝家汇合,又是下午了。
商枝家就三间正房,如今挤的结结实实的,小锅灶都没法一次做这么多人的饭。好在姑姑一直以长姐自居,觉得弟弟走了,自已理应照顾他的家小。虽神色肃穆,眼神凌厉,不准刘巧和柳姨娘一直哭诉,但一直忙碌给大家生火、做饭、脚不停歇。也不担心一下子增加六口人,光是米面就要多费三倍。
青黛一回来,大家就围着她,让她拿主意,接下来何去何从。柳姨娘如今身无分文,长留的银子她想着肯定是被李成林收走了,看青黛出面料理了林昌化的后事,想她身上肯定是有钱的,一个劲的叫青黛不要抛弃他们母子二人。刘巧也认为青黛有钱,想着是自已亲生的,倒不是很着急,只有白芷身份最为尴尬,怯生生的看着青黛。
青黛声音提高了一点,“早上便让大家各自盘算一下,接下来要怎么过活,我们能做什么,你们有什么主意一个个的说。要不就长留先来吧。”
长留恨恨的握着拳头说,“我要去找李成林拼命。”分家的时候,因为别人耻笑他是赘婿之后,他觉得是自已父亲做过分了,因为律法规定,赘婿是不能分家产的。现在李成林让他无家可归,他又恨李成林无情。可见念书人的“礼”也是跟着心境转来转去的。
柳姨娘立刻说,“你一个孩子如何和那帮虎狼斗,听你大姐的。”
“官府也不管,你看昨日田捕头那个样子,罔顾事实,明显偏袒他们。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有官逼民反,有冤无处伸,不反还能怎样。”长留眼睛都充血了。
青黛说,“我昨天看见了李成林给田捕头塞银票,可见衙门实在不好进。但也不能不去争取,或许府尹是个公正明理的,断给我们一个容身之地。分家的文书被抢走,现在就李成树那里还有一份,如果他愿意给我们作为证据,我们还有胜算。”
刘巧和柳姨娘异口同声说,“他俩是亲兄弟,李成树怎么会帮我们。”
“我也知道希望渺茫,只能说尽力一试,明天就让人陪着白芷走一趟。另外当天的中人一共是三人,里长、孙掌柜和詹家的大哥,明天得一一去拜会,请他们到时候去做个证人。这个需得我和长留一起去。你们谁愿意和白芷一起去。”还得是李茂,剩余的除了员峤都是女人。
柳姨娘说,“青黛你不是被许给了夏副使吗,明天你何不先去夏府,让他帮忙把康顺堂要回来?”刘巧也附和着说是啊是啊。
长留的愤怒的瞪了他阿娘一眼,“都这会了,还想着拿大姐当牺牲品,父亲死了,康顺堂不能给夏副使谋利,他也不会帮大姐的,正好大姐也不用去做妾。”
“夏副使喜欢青黛,这种落难的时刻,肯定会帮忙啊。你二姨娘都是照样认为的,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要么你说还有谁能帮忙,咱们能够得上的当官的就这一个人。难不成你们可以找晋王爷啊。”柳姨娘对长留瞪回去。
“你们谁爱找夏副使谁去找,上次青黛在夏府就差点回不来,长留说的对,反正康顺堂也没有了,青黛干嘛还去给那个老头子做妾。”李茂也很气愤。
“已经许下了,还能不去吗?如今一家老小走投无路,这唯一的助力不用,反而去得罪了他,不是更无生路。”柳姨娘说。
刘巧和柳你娘一样认为青黛这个时候更应该豁出自已,给家里人换个倚靠,就是姑姑,隐隐也是这个意思。但是小辈们一致不肯。
青黛等他们吵闹过,声音冷冷的说,“现在想来,为什么父亲去给夏副使做寿时,他又重提要我做妾的事,想来是他给父亲把脉,知道父亲不久于人世。想父亲走后,长留还不能独掌康顺堂,我若是他的人,他就可以通过我掌控康顺堂为他谋利。这就是为什么他说,我跟他三五个月后,还放我回康顺堂打理。我年纪这么大,又不是有姿色的人,他要个妾何必非得是我呢。”
“所以长留说的是对的,既然父亲已经去了,康顺堂也归了李家,他还要我做妾已无任何意义,更不可能为我耗费心力,况且他一个太医院的,也没办法插手府衙的断案吧。”
“我原本就是准备出逃的,此事长留和商枝都知道。昨天柳姨娘没有注意到长留背的包袱吗,你过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出门。现在断不可能把自已送到夏府上去,如果你们谁还坚持提这事,我现在也可一走了之。”
青黛一直平静的说着,柳姨娘和刘巧却不敢再插嘴,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
“目前确实看不到什么生路,官司毫无把握,就是打得赢,从前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都不会再有了,你们各自有什么本事就自谋前程吧。”青黛故意把话说的难听些,好让他们早点去除一切幻想。
柳姨娘越发不敢说话,此时又恨儿子还没有青黛顶得住事。
青黛问长留会不会写诉状,长留说学堂里哪里学过这个,青黛说,“既然念了书,识了字,就派点实际用途吧,想象着写一封,把经过原委说明白就行。”长留点头应承,只是环顾这挤的满满当当的屋子,怎么写,连纸笔也没有。
“姑姑家就这三间房,显然我们不能一直挤在这里,且商枝的孩子小,人多嘈杂,孩子容易生病。今晚先去外面旅店要三间客房暂时栖身,且看官司结果如何,我们再做打算。”
青黛想到口袋里还有四百多两,倒是不慌。
商枝家地方僻静,离主街远,最近的旅店也有一段距离,白芷心里畏惧刘巧和柳姨娘会说她是个拖油瓶,不跟着自已母亲,倒给姐姐弟弟增加负担,便说晚上太冷不想出门,要留在商枝家里,就省了一间,只要了两间客房,两个男孩住一起,青黛找老板要了纸笔,叮嘱长留写诉状。
刘巧有心打听青黛手里有多少钱,带着这一大家人能活几日,不如撇了他们。因柳姨娘住在一个屋里,找不到机会。一家人昨晚守灵,今晚都带着对明天的恐惧迷茫沉沉睡去了。青黛在梦里一会梦到夏副使叫人拿绳索看她,一会梦到李成林叫彭家兄弟砍她,惊醒了好几次。
李成林在别人的梦里为恶,自已的梦里也不太平,总看见林昌化一身是血的立在自已前面。今晚在时隔两个多月,又重新睡回了康顺堂的后院,过上了有仆妇伺候的少爷生活,却也睡不安稳。现在不是少爷了,是李掌柜了。昨天晚上他带着彭家兄弟去了怡红楼,兜里有钱,腰杆子硬,加上彭家兄弟的奉承,如众星捧月,大家都祝贺他拿回来了偌大产业,脸面十足。把山珍海味要了个遍,姑娘恨不得一人叫三个。一夜逍遥,在李美云那里抢来的银子一下子去了一半。今早在怡红楼醒来,多少有些警醒。只是彭家兄弟再甩不掉,又都跟着回了康顺堂,摔盆摔碗,指挥下人伺候茶饭,对年轻一点的佣人动手动脚,吓得原本想忍气吞声在这里过完年的下人们纷纷辞工,小桃就是其中之一,等午饭之后,后院就只剩做饭的刘妈妈和李美云房里的田妈妈了。
李成林和彭家兄弟商量,“昨日确实多亏大家帮忙,如今林昌化死了,林家的子女们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不敢回来。明天康顺堂要正常开门营业。大家住在这里多有不便,就请各位兄弟回家去,等我生意稳定了,自然还会常请兄弟们过来饮酒相聚。”
彭家老大立马指着李成林的鼻子,“好你个李成林,你东西到手了就想翻脸不认人是吧。没有我们兄弟,你有这个胆量跟姓林的抢?你和老婆孩子还窝在北边赁来的几间破屋里,能重新住上这宽敞的院子?我们辛苦为你一场,不说酬谢,马上就开始赶人了。”
“没有要赶你们的意思,只是后院住着外人,如何方便。明天前头要开业,伙计们都要回来上工,我也没有时间招待各位了。若说酬谢,昨晚上大家还不快活吗,我一晚就花了几百里银子,紧要的是生意正常开张,才能细水流长啊。要不我要这大院子,也是穷光蛋一个。”
“昨天你和田捕头说,我们都是自家兄弟,今儿就成了外人了。你自在前头做生意,我们住在后院碍不着你事儿。你以为林家那个子女会善罢甘休,少不得你还需要我们撑腰呢。”彭家兄弟什么时候有过昨晚这样纸醉金迷,现在肯定是要牢牢抱紧里李成林的大腿,指望他什么时候能再带他们去快活。
李成林想起来前儿说的要去中见人那里打招呼的事情,只好又把赶他们走的事情放到一边,央求他们去一趟。彭老大说你刚要赶我们走,立马又用到我们了,要去也不得空手去,少不得要买礼物才好开口。李成林只好拿了三十两银子给他们,托他们打点。
只这一日,左邻右舍都知道林昌化死了,李成林抢回了康顺堂的地产铺子。知道康顺堂始末的,了解彭家兄弟的,都闭紧了嘴巴,不想惹是非。孙掌柜看到彭家兄弟一溜的站在门口,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彭家兄弟在店里这边扯扯那边拉拉,然后警告孙掌柜,如果去给青黛做证人,就一把火点了他的铺子,孙掌柜只得保证,绝不再参与此事。
到里长那里,彭家老大却换了另外一副面孔,买了一堆好酒好肉,又聊了半天林昌化如何不应该吃绝户等等,里长吃饱喝足也表示林昌化却是不够仁义,才有今日之祸。
彭家兄弟拿着剩下的银子,尽着给自已买衣帽鞋袜,人人置办一新,还回到康顺堂,说是给李成林复命,顺势就不走了。因青黛把被褥铺盖都带走了,他们又好好的折腾了王氏一番,让王氏给他们置办。
李成林七窍生烟却毫无办法。李美云给他出主意说,“如今你只能去找你弟弟,让他和你一起回来经营药房,他岳丈家有钱有人,若得他们帮助,或许可以把姓彭的赶走。”李成林只好应承下来,准备明天一早去找李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