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道通往的是颍阴侯灌家,窦婴这里做的这个决定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灌家第一代封侯先祖灌婴,名也有个“婴”字。诸位看官可能发现过先秦特别是汉初,许多有记录的猛人叫“婴”。诸如赵世家程婴、陈涉大将葛婴、晏子晏婴、陈婴项婴灌婴窦婴夏侯婴、烈女传陶婴、艺文志韩婴、孺子帝刘婴……这孩子太苦了,之后叫这名的人就少了。还有齐刷刷叫“婴齐”的:晋大夫赵婴齐、鲁大夫公孙婴齐、楚公子芈婴齐、郑大夫罕婴齐、宋人乐婴齐、卫人孔婴齐,姬婴齐田婴齐焦婴齐鱼婴齐陈婴齐等等等等。
有说婴是“娃儿”之类的词,遵照“取贱名好养活“的古训,灌婴窦婴大概是可以翻译灌娃儿窦宝宝什么的,但奇怪的是往贱里叫的为什么都能名留青史。猥琐好发育的社会心理流传过去现在都是存在的,像司马相如名叫犬子,汉武帝刘彻名刘彘,彘是小猪,现在有戏称“刘野猪”的,在汉这时期是“大不敬”,要砍八九十次脑袋的。
再有说汉初崇黄老之道,《道德经》云:”含德之厚,比于赤子”、“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我魄未兆,若婴儿未孩。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蹊。为天下蹊,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等。婴是未经世间俗浊影响的新生儿,类似称呼赤子——斩白蛇的汉高祖刘邦就自称“赤帝之子”,汉初的人给自已新出生的儿子起名叫婴不奇怪,同样有问题的是,汉前的那些婴又不太说的通了。
又有《说文》记录:婴,颈饰也。从女賏。賏,其连也。所以婴字的本意是一种颈部装饰的玉器。众所周知,传统文化对玉器有很崇高的看法,庄重大气,君子的最高表现是”温润如玉”。这“婴”就类似“璎”,佩戴玉饰,小孩吉祥,进而成材成器。
那颈饰上刻的是什么可以辟邪祈福?又为什么会叫“婴”,有个说法说这是“九婴”——能喷水吐火的上古凶兽。《山海经》有所记载,它的叫声如婴儿啼哭,而经中所记会做婴儿哭声的,大多也是“是食人”。那佩戴镂刻有大凶物的玉饰来吓阻小一些的凶物,也是说的通的。
但这《山海经》按认知惯例属于无稽笑谈,诸君姑妄听之!
话说当年灌婴追随着刘邦起兵,骁勇善战,被任命为汉军点骑兵总统领。灌婴攻齐掠楚,参加过垓下决战,四面楚歌后更是猛追穷寇,逼得西楚霸王项羽在乌江自刎!
汉高祖建立汉中央政权后,灌婴凭借战功受封“颍阴侯”,授“车骑将军”衔,随后相继参加平定臧荼、韩王信、陈豨、英布反叛的每一场作战。到吕后去世,灌婴又因为拥立汉文帝上位有大功,被提升为太尉,最后担任丞相,可以说军政两途他都位极人臣。
灌婴在相位上老死了,皇室追谥他为“懿侯”,他的儿子灌阿继承了侯位,灌阿死去后儿子灌强继承了侯位。
四年前,灌强被判有罪,侯位中断了两年。刘彻亲政时,为了收聚人心,全面犒赏了一批老臣子,又封灌强的儿子灌贤为临汝侯,作为灌婴这系的继承人。
颍阴侯灌婴当年有一个家臣叫张孟,很受灌婴的欣赏,得到宠信,就认他做儿子,并赐姓灌,张孟从此改叫灌孟。
灌孟有个儿子叫灌夫,刚强直爽,在那场平息以吴国为首发动的“七国之乱”的反分裂战争中身先士卒,某一场战斗中甚至勇夺敌方的帅旗,立功甚大。那场战役中他身受重创十多处,侥幸不死,被时任皇帝汉景帝抚摸赞叹,任命为中郎将。
窦婴生性讲义气,喜欢结交朋友。当年窦家和他得势的时候,有很多人来依附,这些人就是通常说的“门客”。哪知道时移势易,随着当今皇上刘彻当年第一次新政被其时实际掌权的皇奶奶窦老太后挫败,窦婴因为支持皇上被自家姑妈罢了官,从此蹉跌不振。等到窦老太去世,窦家的子弟朝中无人,势力更是中落。
随后刘彻的母亲王娡王太后上位,她的弟弟田蚡这时候就开始蒸蒸日上,权势渐渐炙手可热。鲜明地两厢对比之下,很多门客就借故疏远了窦婴,转投亲附到田蚡的门下,还义愤填膺地表示从此不再与窦婴往来,大家路上遇见就当他是个陌生人。
甚至连一些原本非常要好的亲戚僚友,也统统改变了态度。要说这门客嘛,本就是在主人手下出谋划策,帮忙出出主意混口饭吃,运气好也能谋个出人头地。他们目的很明确——你有权有势我就来,你无权无势我自然就舍弃,投弃完全可以理解,也没什么好厚非的!但是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这巨大的反差,赤luo裸地放大着人情冷暖,让窦婴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灌夫来了,落职将军灌夫,他一如往常地来看望窦婴!
灌夫是个刚猛的人,又立过大功,皇上刚登基那会儿被任命掌管皇室车马和出行安全的太仆。但是后来因为喝酒闹事,打死了个人,那人的家族还是硬茬子,一定要讨回个说法。刘彻还可怜灌夫忠直,忙把他外调到燕国去当诸侯国的相。
但最后灌夫又因为贪酒误事,终于被免了官职。不过灌夫虽然颍川老家家财丰厚,平时交游广阔,离开了门客宗族还倚官托势,鱼肉乡民。颍川人心底怨恨,编了个童谣传唱:"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灌夫免官后也不着急回去听这歌,就在京城混混日子,交游豪杰。
居家无事,就常到窦婴家欢聚。也许是同样经历过辉煌,再同样被罢了官,如今又同样是郁郁不得志,这对难兄难弟同病相怜,沆瀣相投……不对,算惺惺相惜,双方越走越近!所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灌夫这个时候来交往,让深刻体会过世态炎凉,深深失意中的窦婴得到莫大的安慰!
其实窦婴和灌夫两人年龄相差很远,窦婴年长,四十有九,灌夫今年三十三,性子更是截然不同,但他们却彼此引以为知已,逐渐成了忘年至交。
此时窦婴心里想着,如果能邀得灌夫一起去赴宴,多少有个伴,在一群白眼狼中,自已也不至显得太过落寞孤单。
马儿没跑多远,拐过一个路口,就看到了灌家豪宅的朱漆大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亮的晃眼,门顶匾额上“颖阴侯府”四个金漆大字映着夕阳,更是闪闪发光。
近门处两排长凳,原本会有些勇悍的家丁或食客聚着散着,但这会儿都不见了。
胖胖的门房灌贵摇着蒲扇,在打盹,听得马蹄声响,抬眼发现是窦婴,忙起身问候:“问魏其侯爷安,那个…食过了吗。”
窦婴知道二三十年来无论灌家的门人食客依附的豪杰如何流水般变化,这灌贵却一直跟随着灌夫,趁下了马也赶紧给灌贵道了个安,再问道:“仲孺在吧?”
灌贵:“在!在!都在后面乐着。我这就去给你……”
灌贵很努力地作势要起身,但体型有点太过臃肿,窦婴忙止住了他:“不忙不忙,你歇着,我自已去就行。”
灌贵招呼个小厮过来,看他接下缰绳,把马拉到系马石,又躺下摇蒲扇。
窦婴就自行跨过门槛,转过萧墙,马上看到十来个儿郎围坐在院中场地周围,而场中两条精光的汉子,缠着一黑一白的兜裆布,在场中如斗鸡似地盯着对方不断转圈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