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罪其实是虚张声势,燕王府众人自恃是给皇族当差,田蚡虽然是皇亲,终究是疏远了一层。加上丞相府里又混了眼高于顶的草莽朱安世,更是于是双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话说阴奎带领刘定国等人只是远远地后面不紧不慢随着,一路好吃好喝,主打一个看热闹。阴奎不时出去探查一番,不至于跟丢了就可以。
这日临近北地郡,阴奎又出门打探消息,却不再往西,而是改道向北,不久之后,前方出现一道身影,正是那前雁门都尉易立。
易立生活突然失去了目标,一时失魂落魄就像没了舵又遇上龙卷风的船——自已耗费精力最多时间最长孜孜以求的兼爱非攻,却是皇上不屑一顾,雷霆动怒的罢了自已官职不说,还削了军籍。
易立感觉生命仿佛空空落落,前天听几个长安出来的汉人密谋追杀仇家,言语之间嚣张且无耻,分辨之下却是在渭河渡口暗算他人马车的凶徒,言语之间貌似还有小孩牵连其中,这事既然让自已碰上了,说什么也得管一管。
易立悄悄地跟随极乐四凶,看他们夤夜偷袭,却被对方提前侦知,猝不及防之下害赔了一人。临退时对方吼的一嗓子倒是提醒了自已,周围十里探查一遍,却并没有所谓”燕王府“的人马,不过更远地方确实有一队燕王府的人,但每天吃喝玩乐,并不是着急追杀仇家的样子。
细细嚼完一个大饼,喝完瓠壶里的水,易立终于决定渡河北上。毕竟生命中最精彩的,生死与共的弟兄都在雁门,自已现在虽然无名无分了,但明明知道战事随时要起来,而不去阻止,不去救人就是不对,对不起老师的教诲。
易立直觉得有股冷森森寒气钉着自已,今天比前数日更明显,不过对方隐藏得很巧妙,几次想揪出对方尾巴,但对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都没有成功。易立这么些年,久经战阵,见惯明枪暗箭,倒也不放心上,看看!
过得渭河,易立顺着驰道踯躅而行。这驰道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于次年下令修筑的,它们以咸阳为中心的、通往全国各地,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国道”。虽然嬴政的初衷是方便自已巡视天下和快速调动军队到指定位置,但改朝换代之后,这些驰道沟通南北,连横东西,实实在在地方便了百姓生活。
现在驰道两边是夹道数十步的竹林,金乌下坠,暮霭沉沉,易立看四下再无过往行旅,停住脚步,沉声喝道:“出来吧。”
一个人影影绰绰地在竹林边缘出现,他整个人包裹在飘飘荡荡的黑衣里,挂在一竿竹枝上,随着竹竿上下振荡,似乎风再大一点点,就可以把他刮走。
易立双目微阖,看着对方,然后心平气和地说道:“是你?”来的正是在田府婚宴上无端向自已出手的燕王府侍卫首领阴奎!
现在他整个人笼罩在薄雾中,只有两眼闪着幽光,森然说道:“墨矩在哪里?”
易立苦笑:“我也在找它!”
墨家当年与儒家并称“世之显学”,有镇家三宝:墨经、墨规、墨矩。其中“墨经”是墨家首任巨子墨翟和后续贤者能人修炼的心得,是墨家安命立世之本。“墨规”是墨家戒律的戒具象征,门内弟子犯错“违规”,则需面规思过,以求自新;,“墨矩”则是墨家巨子的信物,一把非金非玉,质地坚硬无比,通体黝黑的,长约尺余的矩尺!
相传伏羲与女娲交尾共同创造了人类时,伏羲执矩,女娲执规。规象征天,矩象征地,所谓天圆地方,这规矩意义非凡。
“留下包裹来!”阴奎飘上一步,左手呼的一掌,便往易立眼鼻扇到。这一掌已经神速如电,但掌到中途,右手拳更加迅捷的抢上,后发先至,直击易立心窝。这一拳在左掌假动作的掩眼干扰之下,更是隐蔽,招术诡异,实是罕见。此时阴奎不再遮掩,比在丞相府中出手已然快上不止一倍,拳脚夹带的劲风,刮到人的脸上都生疼。
但阴奎马上发现自已这一拳中千百斤的力气犹似泥牛入海,无影无踪,身子却被自已的余力带得趔趄半步。他一惊之下,怒气填膺,臂影晃动,发出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便似有十数条手臂,数十个拳头同时击出一般。
此时李少君、东方朔如果在场,也会觉的大有可观,不像在相府如童戏般的试探交手。但易立还是最平常的招式,后撤半步,不理对方虚招,左掌拍上阴奎右腕,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组成了一个旋涡,只带得阴奎在原地急转,如转陀螺,好容易使出“千斤坠”之力定住身形,却已满脸胀得通红,狼狈不堪。
阴奎狠声道:“你的墨玉功已经大成!”
易立却大摇其头:“我这萤烛之光,岂敢说大成。墨圣于行云流水中消弭暴戾,平和而让人乐意亲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啊……”一脸的仰慕。
这墨玉功是墨家内功心法,刚开始练时,身体发肤随功力提升渐渐变黑,直到漆黑如墨,再继续苦练,则逐渐变白,直到皮肤恢复温润如玉,光洁可爱,就好像脱胎换骨一番,全身已经更加坚致细腻。
这样一黑一白为一重,资质稍差的人,即使得到修炼的方法,穷其一生也难以修成一重。传闻这墨玉功练到第九重后,能内视身心,肉身随意所控,不老不死。而这易立年仅中年,却已经修炼到第七重,
阴奎此时调息完成,斥道:“别跟我扯,我只问你,包袱让不让看?”
易立仍是:“墨矩事关重大,不要说我没有,就是有也不容宵小染指!墨矩当年归属秦墨,你这武功是齐墨一脉,缘何觊觎?”
当年墨圣去世后,要求不厚葬不哭丧。之后禽滑厘继位,像墨子般地为天下而奔波劳苦,传墨道于天下,使得墨家光大发扬。为了墨家不固步自封,时刻进步,禽子把墨家分为三个支派,互相辩诘,互相促进。
接着禽滑厘身故,孟胜接任巨子,但孟胜为楚国阳城君守城,最后城破,墨家众精英自杀殉城,为信义而死!孟胜死前请田襄子代任巨子,结果后来众人不服,墨家三分为秦墨、齐墨、楚墨。
禽子的初衷与最后结果大相径庭:相里氏之墨入秦形成秦墨,相夫氏之墨入齐形成齐墨,邓陵子之墨入楚形成楚墨。
秦墨腹认为百姓受战乱苦久矣,只有天下一统,方能再无兵戈。当时秦人淳朴,六国鄙视之,以为蛮族,腹选择了最弱小的秦国进行帮助。秦国以墨家之法治军故而强盛,最终统一天下。墨家在秦受最高礼遇,世人都知道秦朝尚黑色,却不知为何。
齐墨入齐,在国都临淄稷门附近的“稷下学宫”与诸子百家争鸣,其门下鲁仲连,人称“千里驹”在齐国被一心复仇的燕昭王和绝世名将乐毅打得只剩两座城池时,离间燕王,说服乐毅,最后推荐田单施行火牛阵,以一人之智,扭转祖国破灭之命运,实为侠中之圣!
楚墨是墨子晚年南游于楚地时所授,所以而思想也更成熟。当年秦王统一六国,收集天下的兵器,意味铸剑为犁,马放南山,天下再无纷争。秦墨首领腹?以墨家巨子令“墨矩”,征召天下墨家的能工巧匠入秦,协助秦始皇熔铸成十二个巨大的金人。但不知何故,即使能与儒家同为天下显学的墨家,一夜之间冰消瓦解,而只有极少数因病不能成行的墨家子弟遗留世间,但墨家精英全失,逐渐地烟消云散,再无踪迹。
阴奎听易立话中之意,已无回旋余地,只得揉身再上。只听得嗤嗤之声大盛,阴奎改拳掌为指,招式更是凌厉狠辣,催动浑厚内力,发出蚀骨寒气。
精于指功之人,武功绝对有独到之处,拳谚道“一寸长一寸强”,这指攻打击距离最远,比拳头可多出两寸,敌人拳头未到而指尖先至。而且指尖打击面积小,力道更集中,相比于器械,指功准确性好,更容易打准穴位。
现在阴奎指锋犹如利剑,配上精妙步法身法,就好像一个大青影在易立身边转动,内气荡漾,指影弥漫。不料易立墨家功夫精深,就如圆规中外围那脚如何腾挪变化,圆心的一脚只要稍做变化就能化解。
易立看阴奎明显敌不过自已,却死赖着不走,必有厉害后招。只把双掌在这团青影中划着一个个弧圈,心中无半点渣滓,拳到意到,意在拳先,每发一招,便似给阴奎缠上一条细丝,逐渐地像是积成了一团厚厚的丝绵,将阴奎的指力寒劲包裹起来。
时间越久阴奎心下越是惊恐,现在终于正视到自已和易立的差距,对方掌力如潮,如何抵挡?步法犹如鬼魅,又怎样破解!阴奎越打越怀疑,不只怀疑自已能力,也怀疑易立为何不下重手解决战斗?难道对方是大奸大恶之人,要窥尽自已技法变化?墨家与阴阳家在”明鬼“一途沉积匪浅,又各有专长,阴奎越想越对,不进反退跳出圈子愤愤道:”我有正事要办,不跟你瞎耗了。“几个腾挪,消失不见。
易立也没兴致追赶,等等!他说有”正事“要办,难不成和那极乐四恶真是一伙?这事既然被我知道了,那就叫你们害不得人。易立看看天色,辨清了方向,向西而去。
那郭源驾起马车沿大路逃命,也不再掩饰,就尽量往前拉开距离,如果敌人真有援军也不至于被包围。当然如果还只是极乐四凶,两人尽可周旋。
刑义让德生登上车轼观察,并没有发现追兵,但看沿途左右逐渐都是高山,最后几乎只中间留下一条通道,恰似一条走廊。
刑义和德生谈论着若是在这地方设关卡或是那地方埋伏,实在是绝佳的选择,探索着前行十数里,还真就看到前方横亘一个关卡,此时残月低垂,关门紧闭。
三个大人略做讨论,也不敢靠关卡太近,以免巡卒发现,再生事端,就将马车提前赶入一条偏僻岔路,待小丘挡住,大路行商看不见了,很快找个杂树林停稳。一时人困马乏,除了邢义到前方树上瞭望警戒,其他人尽快休息恢复。
第二天就起得迟了些,大家洗漱吃了干粮,邢义悄悄往回探路,发现并没有敌人跟上,才放心上路。此时已日上三竿,远远看关门已洞开多时,只是过往行商甚少,难见守关吏卒。
“等下过关,咱们入乡随俗,对方如有刁难,多婉转求情,不可意气用事。”正说话着,前面就有四个骑马的人拦在路中央,看他们穿着的服饰,应该是匈奴人。窦扬吸了一口冷气,想起鹑觚城掌柜压低嗓音的描述,不知道自已这么小的脑袋会不会也被匈奴人看上,砍了去当做酒觥,加上儿时听闻的匈奴人种种残暴,突然都具象化了。
刑义虽然不知道窦扬脑袋里想着什么。但看他吓得面色苍白,抚一下他的脑袋以示安慰,窦扬正担心脑袋,吓的一缩头躲过邢义的安抚,邢义一阵错愕,惹得对方一阵大笑。德生看对方四个人中,三个人腰粗膀圆,衬的那个体型正常的年轻人显“瘦”,但也甚是彪悍,踏前一步,从侧翼护住兄长。
其中一个匈奴人,块头比德生还要大上一号,骑在高头大马上,更少气势压人,他与那年轻人对视一眼,一招手,自已上前一步,挡在年轻人前,另两名侍卫成战斗队形散开,退到后排,抽出弓箭,每人瞄准一个,将窦扬三人紧紧围住。他们意思再明显不过,自已这边若稍有异动,就会被射个透明窟窿。
那年轻人开口问道:“这里是匈奴右地,你们几个汉人,不是行商,却一路向西,想要干什么?”居然说的一口汉人官话。
刑义尊敬回道:“我们此去沙洲,投奔亲戚,路过宝地。”
那年轻人说道:“七八年前也有个汉臣,一门心思想勾结月氏一起来对付匈奴,可惜现在已经在龙庭娶妻生子。呵呵你们打听沙洲,是不是贼心不改,想串通月氏贼人?”
刑义看对方虽然五大三粗甚是粗犷,一听沙洲就想到月氏,又由月氏就想到勾连串通往事,而且言下对这非常不友善,当下道:“刘家的那些破事,我们才懒得管,我们只是受主人之托完成自已的家务事,还请将军多加通融。”心底奇怪,这几个匈奴人看似官府中人,那为何不等在关卡上出手,反而跑出这么远一节路来这里截住自已这些人?
大汉看这个汉人居然对汉家皇室出言不逊,倒是出乎他们意料,汉人有个说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对皇帝很是顺从,这人如此搭话,看来和汉家官府没什么关联,那年轻的匈奴人说道:“检查下他们行李。”
前面那超大号骑士上前一步,刑义和德生也上前一步,把窦扬护在身后,后面那俩匈奴侍卫也把弓箭抬高,对准两位义士咽喉,气氛骤然紧张。
突然听到一个小孩声音高声喊道:“你们人多欺负人少,不公平!”正是窦扬。
看窦扬小小身子,粉嘟粉嘟的,却一副就不服气的样子,骑在马上的那个年轻人觉得还挺可喜,闻言一挑眉毛,“噢”了一声,对手下发一个指示,那超大号武士跳下马来,脱去外袍丢在马背上,露出短打装束。擂两下胸膛,那意思就是“嘿嘿,小崽子还知道公平,那有没人来公平单挑?”
刑义与德生略作估算,自已绝对力量远逊对方,现在又没撕破脸不能挖眼踢挡下狠手攻击要害,以免激怒对方,只能由德生出战,先稳住再随机应变,或有可为。
德生上前,双方交手。军营之中,这种临时的比试甚是常见,也最受将士欢迎,为首的年轻匈奴人也是喜闻乐见,其中一个匈奴人驾轻就熟,用马鞭的鞭炳绕这两人画下一个大圈,俨然一个蚩尤戏场。
甫一交手,德生发现对方不仅力大,身法一点也不呆板,身上腱子肉又硬又有弹性,而且特别善于使绊子,几次差点被摔出,仗着枪林箭雨中磨练出的预感,勉强应付。
突然这超大匈奴人卖一个破绽,引的德生出拳攻来,一手揪他胸前,一手抓他腰间,惊天动地一声巨吼:“起!”居然把德生庞大身躯整个人举起,旋转起来。
德生知道对手下一步就是把自已砸向地面,就是不死也伤,最少被扔出了圈子也是输了。说时迟,那时快,德生抓住对方衣领不放,大汉把他投出时,扯的对方脖子一低,把他的袄子整个儿扯出。就这么一个缓冲,等到落在大汉脚前,居然没有受伤,只是臂膊上的伤口却再次崩裂,鲜血直流。
德生看对方重又逼近,躺在地上也不爬起,一脚勾住大汉脚跟,另一脚往他膝盖踹去,只听“啊”的一声,大汉仰面摔倒。
德生所用这招,正是闽越“地功”中的绝招“鳄鱼剪”,那些南蛮子多个子矮小,和高大的北方大汉抵抗很是吃亏,就发挥自已矮小灵活的特点,发明出一套躺在地上的打斗方式,这招原本是主动倒地迷惑对手,诱敌入彀,再败中取胜。
德生身形高大,本不擅长,但见刑义练的多了,仓促间用上,居然建功!但对方四肢太过粗壮,并未受伤,滚身而起,压上德生,两人成死缠烂打之势,抓扯撑压,没了宗师模样,看的年轻人莞尔微笑,但又贴身搏斗,间不容发,拳拳到肉,甚是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