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与江蕙刚刚走到大帐前,就听到里面隐隐的声音传来。二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他们两人的耳力甚好,听得相当清楚,那是一个尚在变声期的少年尖锐的声音:“咱们怕朝廷怪罪,他倒好,带了一个殿前侍卫和一个公主来,这不是来揭我们的老底,拆我们的台来了吗?刚才我问公主,公主说是‘偶遇’,就算是‘偶遇’,二哥也不该把他们带到这里来,这下子,可把我们害惨了!”
“唉,毕竟纸里包不住火。如今两军胶着,不知何时才见分晓,照这样下去,榆林的战况总有一天朝廷会知道的,现在,只不过是早一点知道罢了。”这是李渊略带疲倦的声音,“再说,幸亏世民他们及时赶到,否则为父性命堪忧呀!”
“哪里的话,”那个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父亲您看,我已经有了解药啊!这解药是我与封叔叔用百担粮食从突厥人手中换来的。我们怕突厥人知道父亲受伤,还特地说是为封叔叔之子求药。得了药后,封叔叔还特地命人试药,所以这药绝对要比江蕙的好,足可保父亲无虞。”
听到这里,江蕙不屑地撇嘴笑笑,斜睨着眼睛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也不说话,只是咳嗽了两声,然后迈步走到大帐前,问门口的侍卫:“国公可醒着?”
门前侍卫躬身回道:“国公醒着呢。”李世民点点头,就向帐内走。那侍卫偷偷拉拉他的衣角,悄声附在他耳边说:“三公子和封大人在里面。”李世民转身笑着拍拍那侍卫的手,大步走了进去。江蕙挑挑眉,小跑两步,紧跟在后面。
二人进了大帐,见李渊倚在靠枕上,满脸的灰败与颓废之气。再看地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李元吉,另一个看起来岁数不大,面如冠玉,剑眉凤目,白色的长袍将高大的身躯映衬的越发颀长。江蕙见了此人,心中暗暗叹道:想来这就是李元吉口中的封叔叔——封伦封德彝,江蕙没少听李世民说过此人,按说此人最少也有四十多了,可是现在一见,竟是保养的如此之好,说是二十出头也不为过。
向李渊行礼问安后,二人又与李元吉和封德彝见了礼。
李渊强打精神道:“你们一路上累了,怎么也不歇着,还跑来干什么?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应该是不打紧了。”
“我们惦记父亲的伤势,过来看看才能够安心。”李世民说着,向江蕙示意。
江蕙点点头,走上前凝神号脉,然后笑着对李渊说:“姨夫的伤本就不重,只是那毒的缘故,方显得有些凶险,如今毒已经解了,只需静养即可。”
说罢,江蕙转向李世民,“咱们一路上发生那么多事,那会儿我就憋不住想告诉姨夫,你非不让,说是怕影响姨夫休息,我还怪你想得多。现在看来,姨夫的身体还很虚弱,的确不宜费神,倒是江蕙小孩子脾气,不懂事,有什么都想第一时间告诉大人,唉,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些。”说着,她本就稚气未脱的脸上涌上了一丝天真。
听了江蕙的话,李元吉的脸倏地变得通红,眨巴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倒是封德彝面色如常,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
李渊叹了一口气,“没关系的,说说吧,你们不说,我耳根子也清净不了多少。”
江蕙故作疑惑地扫视着地下站着的几个人,“不会吧,难道有人比江蕙还不懂事,他们不知道姨夫刚刚苏醒,不能劳神吗?”
“不用管他们,我想听你说说你们路上发生的事,就当为我解闷吧。”李渊摆摆手,笑着对江蕙说。
“好吧。”江蕙点头,将路上发生的一切绘声绘色地讲来,独独瞒过了夜遇李靖的那一段。她讲得声情并茂,尤其到了某些环节,更是添油加醋,一屋子的人听得都津津有味,像是听说书的一般。待讲到四人被虎子带入军营,这一路的历险也算是讲到了结局。江蕙住了口,掉头向福叔要水喝。
李渊听了江蕙的叙述,看向李世民,眼睛中有些许晶莹的东西在闪动,话语中也多了许多的温情:“世民啊,你二人还都是孩子,却走这么远的路,还遇到了这许多的危险。为父对不住你们,为父心痛啊!”说到后来,李渊的语气竟然哽咽了起来。
李世民忙上前道:“父亲言重了,这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事,却也给了我们历练的好机会。只是,依照我们在易县的所见所闻来看,我军的劣势已经是人尽皆知,再若隐瞒反倒是掩耳盗铃,反倒有欺瞒朝廷之嫌了。依我看来,不如上表说明情况,只要字句上斟酌一二,倒也能彰显我等的拳拳报国之心。”
“字句上斟酌?”李元吉冷冷一笑,“哪有如此简单的事,倒不如二哥执笔,我倒看看二哥如何个斟酌之法!”
江蕙不以为然地打断李元吉的话:“自古以来,最神奇地莫过于文人的一支笔。同样的不利战况,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是一种感觉;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又是另一种效果。更何况,今日我们救了一位公主和一位御前的三品飞虎将军,他们都是当今皇上最为信任的人,我们对他们的救命之恩,难道还换不来他们的一句好话吗?只要这两位说咱们说的是真的,那就是真的。有这样两个够分量的证人,就算有些风言风语传入京城,又有哪位御使会闻风奏事,触这个霉头呢?”
李渊闻言大喜,脸上泛起了红光:“世民啊,这表章就由你来起草,最好让宇文成都和公主也上表说明,这样,为父便可安枕无忧了。来来,你坐到为父身边来,我们商量一下奏章中的内容。元吉、德彝,你二人今天辛苦了,先去歇息吧。”
李元吉带着满脸的不甘,不情不愿地向李渊告退,而那封伦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优雅的施礼退出。
见二人出去,江蕙也起身笑道:“姨夫,这几天赶路,我也有些乏了,这些文墨之事我也不在行,就先回去歇着了。”说罢告辞。
李世民听江蕙这样说,对正搬椅子的福叔道:“你去送送蕙小姐,这里有我。”说罢,向江蕙略一点头,然后坐到福叔搬来的椅子上,父子二人小声谈论起来。
到自已的寝帐后,江蕙谢了福叔,正要转身进帐,福叔喊住她,塞给她一包东西。
“什么呀?”
“这是下午你们刚回来时二公子让我准备的红糖,我也没问他给谁,现在听蕙小姐讲你们路上的事,我想一定是给你的,你为救宇文将军失血很多,这红糖是补血的。”
江蕙微微一笑,谢过福叔,挑帘进帐。
公主已经回来了,和衣躺在床上,面朝里,江蕙进来她一动也没动,好像是睡着了。江蕙蹑手蹑脚地进来,把红糖放在桌子上,轻轻取杯浓浓调了一杯。正喝着,听得公主仿佛动了一下,江蕙动作一滞,凝神听听,公主的呼吸轻微且急促,可见并未睡着。
江蕙微笑摇头,放下杯子坐到公主的床边,俯身扳着公主的肩头道:“公主殿下怎么了?是不是感觉身上不舒服?要么我去找人烧些水来,侍奉公主沐浴如何?”公主不答话,也不回身。又晃了两下,公主倏地翻身坐起,倒吓了江蕙一跳。
“你说李世民对你没意思,那,”公主指指桌上的纸包,“那是什么意思?”
江蕙咯咯笑道:“天哪!好大的醋味呀!”
公主却是满脸严肃:“我都听见了,他一入军营,就想着给你补身体,他也不说看看我,看我的身体如何,需不需要补。”
“我的殿下,您讲些理好不好?我救宇文成都,您也是看到的,那么多的血从我身上流出,不能说是感天动地,也算是惊心动魄吧!但凡有点同情心的,也得考虑考虑姑娘我的身体吧,也就是您这种高高在上的,才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心上,莫名其妙地吃哪门子醋嘛!”
“我……”公主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对答。其实,早在下午在沙漠中时,她的心中就有了好大的不自在。这半年来,她一直对李世民念念不忘,听说李世民出京,她一个丫头也没带,费尽心机跑了出来,不就是为了能和李世民在一块。今天好不容易见了李世民,她从心底希望李世民能多看她两眼,可李世民对她一直是彬彬有礼,目不斜视。
再看江蕙,刚出沙漠时她送衣服给李世民,两人是那样自然,李世民给江蕙擦脸时,两人又是那样自然,就如同一家人。刚才公主躺在这里,这一幕幕情景又在她的眼前呈现,她的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越琢磨越不是滋味。现在,听见李世民在父亲中毒的情况下,还惦着给江蕙补身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本就是个直性子的人,心里不痛快,也不藏着掖着,立马就发泄了出来。
江蕙才不给她发脾气的机会,接着对她说:“再者,是,您是对李世民芳心暗许,可李世民他本人并不知道,他怎敢随意对公主有所表示,人家正儿八经地对您执以臣子之礼有何不妥?”说罢,江蕙起身到自已的床上躺下,再不理公主。
“这……”公主寻思半晌,感觉江蕙说得极为有理,自已反倒是由于太在乎李世民而有些小家子气了。喊了江蕙两声,江蕙也不搭理。公主无奈,自已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悻悻地睡了。
江蕙躺在那里,初时还小心地听着公主的动静,但这一天折腾得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地,眼皮便再也抬不起来,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