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跃上大树,借着朦朦胧胧的月色,自树上居高临下地看去,只见远远的从村口走来十几人,这些人有说有笑,从从容容,熟门熟路的,就像是回家一般。
进了村后,这十几人便分散开来,各自走向不同的院子。有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直奔他们栖身的院子而来。
两人对望一眼,江蕙做了个下去扼喉的手势,李世民会意点头。
江蕙悄无声息地跃下树来,藏在院门后。待那汉子推门欲进时,江蕙忽然现身,一把把他拉进院子。汉子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未回过神来,江蕙已闪身在他身后,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将匕首抵在他的喉头,小声道:“别出声,否则要你的命。”
汉子虽然粗壮,看样子也练过些武艺,可是猝不及防中,竟然被江蕙轻易制住。他举着双手,瞠目结舌地看着喉间闪着寒光的匕首,一动也不敢动。
李世民在树上看江蕙已然得手,四下瞅瞅,见并没有惊动其他的人,于是也跃下树来,点了那汉子的穴,和江蕙一起将汉子拖入柴房之中。
望着汉子惊恐的眼睛,李世民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大叔莫怕,我们是过路之人,只因天色已晚,便留在此处借宿。你等是什么人?为何深夜到此?你不要叫嚷,我替你解穴,你说出实情,我便放了你,我们彼此相安无事。”
汉子闻听,眼中的恐惧少了几分。
江蕙仍将匕首抵在他咽喉处,然后向李世民点头示意。李世民点点头,伸手解了那人的穴道。
那人咽口唾沫,垂下眼帘看看匕首,低声道:“公子不必如此,我们不是坏人,我们都是这个村子里的村民。”
江蕙皱眉,将匕首又向前送了送:“满口胡言,你以为你骗得了我们,你们若是这村中的村民,为何不住在村里?却在深夜鬼鬼祟祟地进村呢?”
那人只感觉颈项间一片冰凉,忙道:“公子松松手,这事说来话长,我不动,您放下刀子,听我说。”
江蕙哼了一声,匕首纹丝没动,仍然抵在那人喉头。
汉子无奈,只好颤声道:“我们这个村叫做徐家村,本来日子过得很好,可是前年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强盗,在离我们村子二十里的苍明山上安了家,建起一个苍明寨,寨主时不时的便带人来村里骚扰一番。我们报了官,可官府哼哼哈哈的,也不派兵清缴。往年间,我们秋收时给寨子些供奉,倒也勉强过得去。可是今年大旱,交了赋税后几乎就没了口粮,哪里还有孝敬寨子的东西?村长无奈,索性带着我们全村的人依山建起堡垒,让全村的人都搬了进去,权作自卫。可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家,哪能轻易舍弃?于是我们这些年轻点的,每隔几天便趁着夜色下山一次,把村子收拾收拾,顺便打扫一下各自的家。”
看着汉子的神情不像是在说谎,李世民示意江蕙放下匕首,然后扶着汉子站起来,微笑道:“原来如此。我们不知道内情,刚才多有得罪,大叔勿怪。”
“好说,好说。”汉子也舒了一口气。
李世民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大叔,那今天我们就在您这里叨扰一晚,还望行个方便。”
“好好,”汉子伸手接过银子看了看,喜不自禁,“公子尽管在这里住,只是这里没有吃的,我也没法子招待。这样好了,我这就回堡垒中弄点吃的,明日一早给您几位送来。”
江蕙将匕首擦了擦,收入靴中:“不必麻烦了,我们只住一晚,明天就走。”说罢看向李世民,两人同时侧身让路。
汉子揣起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江蕙心头涌上一股不安,蹙眉看向李世民,迟疑道:“咱们是不是有些轻率了,怎能轻易便相信了这人的话,如若他便是那盗匪一伙,这是要回山召集人马,我们该当如何?”
“不会,”李世民微微一笑,“旁的我不敢说,这识人用人我还是很有自信的。你看那人的眼神清澈,目光毫不闪烁,因此刚才所说的一定是真话。”
江蕙摇摇头:“我们做事还是不够稳妥,其实,我们应该将他扣住,等明日上路后再放了他。”
“那其他的人若来找他呢?”
“一并扣住呗!反正只有十几人,武功又都不高。实在不行,我还带着师父给的蒙汗药呢,给他们下些药不就行了,又不伤他们的性命,又保证了我们的安全,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疑心太重了吧,我感觉这个人还是可以相信的。”
江蕙不屑地撇着嘴:“刚见了一面,你就知道这人可以信任?我倒说,他们就是山匪,你给了他那么大一锭银子,他知道咱们有钱,一会儿就会回山召集大队人马,赶来收拾我们,你信不信?”
“那咱们就来打个赌,照我说,天亮时他倒是一定会回来,不过不是带人来收拾我们,而是会带着吃的过来招待我们。”
“赌就赌,”江蕙边说边把李世民往屋里推,“你先去睡,明天上路时,我就在车里睡觉,你负责领队。”
“那赌注是什么呢?”李世民走到门口,却不进去,回身笑看着江蕙。
江蕙歪头想想:“谁输了,谁就明天一天不许开口说话,你看如何?”
“你这个小鬼头,”李世民笑着刮了一下江蕙的鼻子,“明天你在车上睡一路,自然不用说话,可我若输了,不就惨了。”
江蕙闻言苦笑一声:“你若输了,我们能不能上路都说不准。老天保佑,但愿输的是我吧!”
李世民耸耸肩,进屋去了。江蕙低声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只见门吱呀一声又开了,门缝中出现了一件斗篷。江蕙笑笑,无奈地接过来,那门悄无声息地又合上了。
把斗篷披在身上,的确感觉暖和了许多。江蕙满意地咧咧嘴,踱着步子四下转了转,再听听四周,仿佛有呼朋引伴的声音。江蕙不放心,又跃上树去,见是先时进村的那些人又从各家出来,相随着一道离开了。
四周渐渐恢复了平静,凉凉的夜风吹拂着江蕙的面颊与发髻,江蕙抬头看了看撒满星斗的藏青色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把身上披着的斗篷裹了裹,跃上树去,找了根粗壮的枝干,倚在上面闭上了眼睛,竖起耳朵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天刚刚亮,屋里的人便都起了床,显然这一夜大家睡得都不很安生。
江蕙从树上跳下来,打着哈欠对众人道:“你们先准备着,我进屋补个觉,准备好要上路时再喊我。对了,别叫我吃早饭,那干饼子我可吃腻了。”说着也不理会众人,自已径直进屋去了。
等收拾好后,嫣红要进屋去喊江蕙,李世民上前拦住:“不急,让她再睡一会儿。”
于是,一帮人都坐在院子里打盹,等着江蕙出来。
等江蕙揉着眼睛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然升得老高了。江蕙瞄着李世民道:“你老人家倒真沉得住气,你真不怕昨晚那些人是山贼?这么晚了还不走?”
“不怕。”
“好,算你厉害,可是也没见人家给你送早饭来,咱两人谁都没赢……”
一语未了,就听外面有人喊马嘶之声,竟是直奔此处而来。大家脸色均是一变,各自取了宝剑在手,警惕地看向院门。
那队人马在院门外停下,却不见再有什么动静。片刻后,才听得有人上前来敲门,边敲边叫:“我是村中村老,特来拜望几位公子。”
李世民与江蕙对望一眼,示意茗香上前开门。茗香默默点头,利落地把宝剑交于左手,只用右手拔开了门栓,然后镇定地立在一边。
听见门栓被拨开,门外的人微微用力一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这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着青布长袍,花白的头发,一缕长须飘在颌下,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如刀砍斧削般棱角分明,透着丝丝的霸气。哪里是乡野村夫的样貌,俨然就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将军。
这人在门口略停了停,静静地抬眼扫视着里面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李世民的身上。他上下打量了李世民一番,微微一笑,迈步跨进门来,冲着李世民深深做了一个揖,道:“在下徐世勣,见过李公子。”
李世民一愣,忙还礼不迭,问道:“先生认识世民?”
徐世勣轻捋长髯微微一笑:“前些天有位故人来访,说公子欲赴太原,不日将路过此地。我想公子见村中无人,必不会在村里歇息,于是日日都在十里外的岔道口恭候。谁知公子竟有如此胆魄,敢在此多事之秋,安居于‘凶险之地’,实在是始料未及。因了徐某思虑不周,故而不曾尽到地主之谊,还望公子海涵。”说罢,侧身向门外示意。
门外几个随行之人,忙携了几个大大的食盒走入,进屋手脚利落地布置起来。不多时,几人退出,躬身侍立于门口。
徐世勣向李世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世民一笑,拱手道:“先生年长,先生先请。”
“不不,此处不论长幼,你等从长安远道而来,乃是客人,公子先请。”
李世民闻言也不再推辞,转脸对茗香说:“我看主人家在厢房也备了吃食,你们几个且去那里用饭,莫负了主人的好意。”
茗香躬身答应,带着众人向厢房走去。江蕙正在犹豫自已该去哪里,李世民已经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向徐世勣微一颔首,大步走入堂屋。徐世勣不动声色地挑挑眉,也随着走入。
屋中的炕上放上了炕桌,桌上摆满各色小菜、还有两盘极为精致的面点。李世民与徐世勣二人谦让了一番,上炕盘膝坐下。
江蕙看见炕桌旁放着一个瓦罐,打开一看,是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于是取碗为几人盛粥,一边忙乎一边笑道:“我才说干粮有些吃腻了,徐先生就带人送来了如此丰盛的早餐,真是感激得很。不过,看先生带来的这些点心与菜肴,式样都是如此讲究,江蕙揣测徐先生定然不是寻常村夫,而是避于乡间的隐士,不知江蕙说得对是不对?”
徐世勣哈哈大笑起来:“姑娘所言不差,在下本是前朝进士,也曾当过几年小官,隋皇代周时,我自认虽没有叔齐伯夷不食周粟的气节,可也不忍身为旧朝之臣再效新主,于是只有隐居乡间。今天既是招待贵人,便准备得讲究了些,倒让姑娘看出了些端倪。”
江蕙嘻嘻一笑,把粥碗放到徐世勣面前,“先生勿怪,自打昨天晚上进村子开始,我就感觉这事事都透着蹊跷,还望先生如实相告,以解江蕙之疑。”说着话,江蕙又手脚利落地为李世民和自已各盛了一碗粥。然后便跨在李世民身旁的炕沿上,既不端碗,也不举箸,只歪头浅笑着望向徐世勣。
徐世勣心知其意,慢条斯理地将各样菜肴都品了品,还喝了一口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换了个厨子,也不知手艺如何,刚才我尝了尝,倒还能下口,两位请随便用些吧!”说罢,他抬头看看李世民,李世民在那里正襟危坐,一动不动地笑望着他。
徐世勣无奈,放下碗道:“二位想来对我不太了解……”
“是一无所知。”
徐世勣笑着看了一眼说话的江蕙,也不生气,继续说道:“这里有我的祖宅,我辞官归隐后,便回到了这里,幸而家中还有几亩薄田,前几年虽然朝局动荡,可民间还算安稳,我也就在这里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但近些年来,天灾不断,陛下又穷兵黩武,弄得民不聊生,盗匪猖獗,为保一方平安,我只得领着众乡邻建坚堡以拒匪类,可这样一来,反倒把这厢祖辈居住的家园荒废了。”
“先生,”李世民欠了欠身,“我等昨晚未经许可擅自入住,还因不明就里而对住在此处的那位大叔多有冒犯,您作为事主不加怪罪,我等就已经感激涕零。怎能劳动先生亲自前来,还如此费心安排,世民实在是不敢当。”
话音刚落,徐世勣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江蕙就撇撇嘴道:“我想徐先生绝不会是见一个过路人,就会如此费心的招呼一番,二哥还是问问徐先生口中的那位故人是谁,又为何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如此青睐吧!”
徐世勣哈哈大笑:“怪不得我那位故人说姑娘古怪精灵,不是寻常女子,徐某当真领教了。”
李世民微微欠身拱手:“我这个妹子心直口快,素来藏不住话,还望先生不要计较。”
“无妨,来拜望我的故人只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在京中无甚名气,故而在下也就没有提及他的名字。既然现在你们想知道,说说倒也无妨。他名叫李靖,一直在朝中做一个小小的京官。此次,他调任马邑县丞,路过徐家村,找我叙旧,席间谈及唐国公以及唐国公家的二公子,赞不绝口,又说二公子也会路过这里。我得知此事,便想抓住机缘,结识二公子,仅此而已。二公子如能不嫌徐某粗鄙,愿意屈尊相交,实是在下之幸也!”说罢,跪坐起来,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李世民忙恭敬还礼:“先生说哪里话来,世民何德何能,能得先生青睐,若蒙先生不弃,世民愿与先生结为莫逆之交,同甘共苦,荣辱与共。”
徐世勣闻言大喜:“公子真是个性情中人,合我老徐的脾气,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徐某真愿同公子痛饮一番。”
“这有何难?咱们不妨去你的堡垒中叙谈,喝他个三天三夜。”李世民说着就要起身下地。
“好了,好了,”江蕙急忙拦住,“来日方长,咱们先回太原,见过姨父姨母,交代完京中之事后,再回来把酒言欢,到时候心中无事,岂不是更加尽兴?”
李世民闻言坐下,神色有些黯然:“蕙儿说得也是,如今皇上多疑,我李家危如累卵,父亲母亲想必在太原整天忧心忡忡,挂念我的安危,我实在不便在此逗留。”
“那公子就先去太原,徐某在此恭候公子大驾,期待与公子来日再叙。”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