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乘轿子一前一后直奔皇宫而来。
在朱雀门前，江蕙与王公公都下了轿。王公公还是不开口，只是挥挥手中的拂尘，示意江蕙跟他走。江蕙也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一路穿檐过廊，走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到了一处华贵的殿宇前。江蕙抬头看看，并不是公主的住处，心下已经了然。
见那王公公并不进殿，反倒在殿门口停住了脚步，敛声屏气地躬身候着。江蕙也有样学样，一声不吭地站在王公公身后。
早有门口值守的宫女向内禀报，不久就听里面传出一个颇有威严的女声：“让她进来。”
王公公忙带着江蕙跨过门槛，入殿拜伏在地道：“奴婢奉旨带江蕙来见娘娘，江蕙已经带到，奴婢复旨。”说罢微微抬头，见萧皇后颔首，忙躬身而退。
江蕙更是不敢抬头，进来后便跪伏在地。听得王公公退出后，殿内一片静寂，心下纳闷，可也不敢四处张望。
许久，才听得有脚步声响，然后就见一双明黄缎面的绣鞋停在自已面前。接着有人说话，是萧皇后的声音：“公主可曾与你说过她的心事？”
“回皇后娘娘，公主视我为友，有时也会和我说些闺房话。”江蕙仍然低着头回话道。
“那她可曾与你谈过李世民？”
“谈过，她说……她说李世民有君子之度、大将之风。”
“还说过什么呢？”
“这……，”江蕙故作迟疑，“没什么了……”
“你实话实说！”萧皇后的语气严厉了起来。
江蕙的声音开始颤抖：“公主说……说她想嫁给李世民。”
“那你说什么？”
“我说这不可能，李世民虽未成婚，但已经与长孙府的大小姐递过婚帖，这个长孙家曾有大功于朝廷。以皇上的英明，绝不可能为你这区区小儿女的私情，就逼李家退婚另娶，寒了功臣之心。”
“哦？你确实是这样说的？”
“是。”
“那她听了你说的话，有什么反应？”
“公主说她一定会努力试着忘掉李世民。”
萧皇后再不说话，那双绣鞋渐渐远去。江蕙稳稳心神，默默等待着。
又过了许久，远远地，在高处传来萧皇后的声音：“公主心中仍然惦记着李世民，你现在就去公主那里吧，你去劝劝她，也许她会听你的话。”
“公主的性子娘娘知道，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恐怕我说什么也是无用，她不会听我的。”
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其实，”过了许久，江蕙迟疑着说，“娘娘不妨先答应公主，同意她嫁给李世民。”
萧皇后怒道：“胡说，我皇家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会沦落到要夺臣下的女婿不成？”
“娘娘息怒，”江蕙叩头道，“公主之所以看上李世民，是因为李世民是她目前见过的男子中最为出色的。其实，天下的好男儿多的数不胜数，又不是只有李世民一个？娘娘不妨现在先答应公主，就说只要她过了十八岁的成人礼，就许她嫁于李世民。现在公主只有十六岁，这就还有两年的时间。
“在这两年中，娘娘可访察出类拔萃的才子俊杰，并有意地安排公主与之见面相处。同时，以让李世民建功立业为由，派李世民协助其父镇守太原，将李世民调离长安。这样一来，公主无法与李世民接触，仅仅凭借一面之缘维系的感情又能持续多久？两年的时间，足以让公主芳心另许。这样一来，岂不是采用迂回之术，解决了现下的难题吗？”
萧皇后想了许久，迟疑道：“可是君无戏言，要是现在答应了芸儿，那两年后又怎能不去兑现。”
江蕙听萧皇后的语气有些松动，忙道：“这些娘娘倒是不必在意。在公主面前，皇上、皇后首先应是父母。作为父母，对于自已涉世未深的孩子，善意的欺瞒有时也是必要的，甚至可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等到公主长大懂事后，一定会体察到皇上、皇后今日的苦心，不仅不会怪怨，反而会心存感激的。”
“可知道的人会怎么看呢？”
“知道此事的人除了宫女太监，就是很少的一部分御前侍卫，这些人都是知道分寸的，又有谁会乱讲呢？”
萧皇后半晌不语，忽道：“可你也知道此事。”
江蕙闻言，抬起了头，对萧皇后说道：“江蕙愿入宫侍奉皇后。”
“哦？”萧皇后笑道，“你不是志在四海吗？如何又愿入宫了？”
江蕙苦笑一声，“入宫后，我便是娘娘的人了，娘娘也就会相信我能管住自已的舌头了。”
“那你为何不选择去侍奉公主呢？”萧皇后的话中明显地带上了调侃的语气。
“我和李世民在北疆一起待过一段时间，我若侍奉公主，公主势必要经常问我李世民的情形，那又如何能让公主忘了他？”
“可你若在哀家这里，公主不也能天天见到你？”
江蕙俯身叩头有声：“娘娘饶命。那娘娘就让江蕙留在李府吧，江蕙对天发誓，此事不会对任何人讲。”
“包括李世民？”
“娘娘，江蕙自然懂得轻重。公主先前对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向李世民透露过。今天娘娘与我的谈话，我更是会守口如瓶。”
听了江蕙的话，萧皇后微微一笑，柔声道：“这事传了出去，首先损害的便是公主的声誉，公主既然把你当作朋友，我希望你能刻意维护公主，不要做什么对公主不利的事。”
江蕙叩头在地：“皇后娘娘放心，得遇公主，江蕙何其有幸。江蕙在此发誓，今生今世，一定不会做一丝一毫有损公主的事。”
萧皇后望着江蕙沉思片刻，缓缓道：“此事哀家与陛下商议后再定吧！你且退下，到公主那里再劝劝公主吧。”
“不可，”江蕙摇头道，“公主如今越少见我们这些与李世民有关的人越好。”
“是啊，你说的是，”萧皇后点头叹道：“你才多大，思虑便这般周全，行事也这般老练。可叹我那芸儿，有你的一丝半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皇后娘娘，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成熟才会晚呀！”江蕙说着，语气哽咽了起来。
萧皇后心中涌起一种怜惜的感觉，柔声道：“你且回李府吧，就当你自已从未进过宫，我们之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谈话。”
江蕙又叩了一个头，谢恩退出。待随着内侍离了大殿，被风一吹，满身寒意，方才感觉身上已被汗水浸透。
回到李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门房的老张正站在门口张望，见江蕙从轿中出来，赶忙将府门打开，自已却一溜烟跑进府去了。
江蕙给同来的宫中内侍塞了些银子，让他带着轿夫去随意吃点东西。那小内侍与轿夫欢天喜地地走了。
从敞开的大门走进府来，江蕙边走边回想着刚才和皇后的对话，寻思哪句话说的对，哪句话说错了。低着头刚转过照壁，忽觉有些异样，猛一抬头，吓了江蕙一跳。只见全府上下八个人在正堂的房檐下排成一溜，都眨巴着眼睛望着她，府中没亮一盏灯，淡淡的月光照在这些人的身上，很有些瘆人。
江蕙笑道：“吓死我了，你们干什么呢？”
那几人都不答话，飞快地把江蕙围起来后，才七嘴八舌地问询个没完。
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关切的脸，江蕙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忽然感觉自已此刻真的成了李府的一员，真的有了一个家。
李世民并没有围上来，他还是站在房檐下，默默地注视着江蕙。
江蕙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花，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的，是公主找我去说话。怕你们担心，公主留我吃饭我都没吃。快点啦，做饭开饭，我快要饿死啦！”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点灯的点灯、做饭的做饭，各自忙去了。
江蕙站着没动，微笑着看着不远处的李世民。李世民也笑笑，转身进了厢房，坐在圆桌旁等着开饭。江蕙跟了进去，在李世民的对面坐了下来。
一个什么都不说，一个什么也不问，默默对坐着吃完了饭。
江蕙抹抹嘴，推了碗，对李世民说：“你什么都不问我吗？不问问我进宫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干了什么事？”
“如果可以说的话，我即使不问，你也会告诉我。如果不能说，我问了又有什么用？白白让你为难不是？”
江蕙闻言噗呲一笑，站起身道：“你既然不问，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李世民点点头，不再说话。
江蕙转身回房，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当然，也许是她听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