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见江蕙睁开眼睛,李世民关切地递过一个水壶。
江蕙迷迷瞪瞪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脑子里乱哄哄的,许久才想起了昨晚的一幕,忙起身四处张望:“那些狼呢?”
李世民摇摇头:“昨晚你晕倒后,我急忙过去扶你,谁知刚抓住你的胳膊,我就闻到一股甜腻腻的香味,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早上醒来时,这里就已经一匹狼也看不到了,只看见你师姐在不远处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踱着步子,一副虎仗人势的样子,估计你师父就在附近。我想,昨天晚上,一定是你师父救了咱们。”
“你是说那只大猫在这里吗?我怎么没看见啊?”
“刚才还四处晃悠呢,这会儿不知跑哪里去了。”李世民四处张望,果真没有老虎的影子。
江蕙举起水壶,大大喝了一口水:“老头还算有些良心,不是把药扔给咱们,就甩手不管了。”
李世民鄙夷地望着江蕙:“不是我说你,你可真是了不起。你师父给你药是让你用来药狼的,你反倒把自已给放倒了,还捎带上了我。你说说,你今天可怎么有脸见你师父?见到你师父你怎么说?”
“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能料到撒药的时候会忽然起风,这根本就不赖我!”江蕙满脸通红地分辩。
“风一直都有好不好,是你慌了手脚,连顺风和逆风都搞不清好不好!”李世民继续不依不饶。
“胡说八道。”江蕙跳起来,追着李世民就打。
等到正午时分,江蕙怀着忐忑的心情起身去往青石岭,想着老头定会好好嘲笑自已一番。谁知到了那里,老头却不在,只有大老虎懒洋洋地躺在青石上等着自已。
见江蕙过来,老虎也不起身,探前爪自怀中推出一块石头,石头上刻了两个字:“睡吧!”
江蕙的脸瞬时红了,她偷眼看了看老虎,老虎眯着眼睛,根本没注意自已。于是便垂头在青石上坐了下来,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果真感觉懒懒的。江蕙想一定是迷药的劲还未过去,索性蜷缩了身子,依偎在老虎身边,闭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西沉,天空中大朵大朵的云彩开始由红变紫、变灰。
一旁趴着的老虎正百无聊赖地舔着爪子,见江蕙醒来,忙起身跳下青石,往容华洞的方向就走。
江蕙愣了愣,只见老虎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自已。
“你要送我回去吗?”江蕙跳下青石,追上去问道。
老虎晃晃大脑袋,继续往前走。走几步又停下,回身等江蕙。
江蕙笑了。
来到容华洞前,老虎停下脚步。江蕙感激地抱了抱老虎的脖子,跟它告了别,起身往容华洞跑去。
老虎远远看着她,见江蕙停下向它挥手,方才缓缓离去。
李世民已经到了,正蹲在地上拢火。见老虎送江蕙回来,赞叹道:“你如今竟然有了护卫?不得不说,你的这个护卫可实在是太牛了。”
江蕙笑道:“老虎的身子,老鼠的胆子,这个护卫也就是唬唬人罢了。” 说着,走上去帮李世民拢柴点火。
火光腾起时,江蕙隐隐闻到了一股香气。她翕动鼻翼四处找寻,最后视线落在李世民的腰间——那腰带上挂着一个绣着梅花的香囊。
江蕙伸手将那香囊一把扯了下来,放在鼻下闻闻,笑道:“好香啊!哪里来的?”
李世民抬头看看:“无垢缝的。”
江蕙撇撇嘴:“又不是端午节,这长孙大小姐送的什么香囊吗?”
李世民随意说道:“她说是这几天看我没精神,就在里面放了些提神醒脑的花花草草,非让我带着。本来我感觉味道太重,怕人笑话,一直不肯要。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药劲儿还没过,我实在是太困了,课上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所以就找无垢将这东西讨了来,带在身上。你还别说,挺有效果的,自从带上后,真的就不怎么困了,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提神醒脑?”江蕙把香囊举到鼻尖,闭上眼睛边闻边细细辨别,片刻,她睁开眼睛,将香囊掷还给李世民道:“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薄荷、薰衣草、金盏花和甜叶菊吗!这些都是寻常的香料,有什么稀罕的?”
“你喜欢吗?要是喜欢你就拿去,我让她再给我做一个。”
“算了吧,我才不要呢,人家是做给自已的郎君的,我拿着算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撇撇嘴,把香囊挂回腰间。
江蕙看着李世民整理香囊,忽然问道:“你说,要是她知道你这些天精神不济,是因为经常来陪我的缘故,会不会就不让你来了?要是她不让你来,你会不会听你家小媳妇的话,就不来了?”
“说什么呢?”李世民笑道,“这深山老林、荒无人烟的,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再说,无垢要是知道你在这里,非但不会阻止我来,反而会和我一起来的!”
“这么肯定?”江蕙不屑地问。
“嗯,这些天她虽然不说,可我看的出来,她是很担心你的。就你刚出府的那两天,她还瞒着家里人,私下带着几个贴身的丫鬟进山找过你几次。看她疲惫失落的神情,我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差点把你的行踪透露给她。”
江蕙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长孙家的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假君子,那长孙无垢难道还会是个例外?你说她会担心我?我却不信。说不定,她早就知道你在帮我,于是便摆出一副关心我的姿态,那就是做样子给你看的。其实在她心里,说不定早就恨死我了。”
李世民闻言很是不悦:“蕙儿,你的身世我们都很同情,但是你一定不要因为自已的不幸,就怀疑所有的人。其实,不管是师父、师娘,还是老夫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更别提无垢了。你从未和无垢相处过,你不了解她,不知道她有多么善良……”
不等李世民说完,江蕙伸手捂住了自已的耳朵,口中大叫大嚷道:“不听不听,烦死了,都是我不好,长孙家的人都好,行了吧,你要是看不惯我,你就走啊,我又没有求着你来陪我。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走就走!”李世民从未见过江蕙如此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心头气恼,于是丢下手中的木柴,一下子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江蕙没有想到李世民会真的离开,她慢慢放下手,呆呆地望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懊恼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已刚才是怎么了,自已为什么会这样失态。可她就是觉得委屈,就是觉得自已好生的可怜,就是觉得这天底下的人都不理解她,想着,想着,她又嘤嘤地哭泣起来。
哭累了,她抬起头来,忽然意识到自已现在是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这深山之中。她站起身来,仓皇地四下张望,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月亮被厚重的云彩遮挡,远处的群峰、近处的树林全都融进了黑色的夜幕里。在面前跳动的火光下,她只看到自已那大得吓人的黑影子在四周乱动,仿佛遗世而独立。寂寞和恐惧就像洪水一样袭来,冲击着她幼小的心灵。
这几天里,知道李世民会来,她每天都有期盼,每天都可以从李世民那里汲取力量和快乐,可以获得心灵的慰藉。即使是面对群狼,想到有李世民与她一起,她也没有过害怕的感觉。而此刻,她第一次觉得世界真的坍塌了,无尽的黑暗包围了她。
她慌乱地从篝火中捡了一根燃着火苗的木柴,举在手中,循着李世民告诉她的路标,跌跌撞撞地往丫苑走去。
江蕙并不熟悉路,走得特别慢,刚下了一个山坡,木柴就燃尽了。幸好浓云渐渐飘走,开始有了月光,树木的姿影,岩石的轮廓全都显现了出来。
摸摸索索地走了许久,江蕙终于来到了丫苑大门外。
她屏声听听,院中一片寂静。看院门没有上锁,于是试着伸手推推——里面没有上门栓,门应手而开。
江蕙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屋子里也是漆黑一片,没有灯光。
江蕙试着轻轻唤了几声,没有人回答。
玄霸哥哥和柳婶到哪里了呢?不是说他们一直住在这里吗?难道说,李世民是一直在骗自已吗?难道他们根本还住在庄子里……
正胡思乱想间,江蕙隐隐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欢笑声、丝竹声……
她怔了一下,返身冲出了院子,借着愈来愈明亮的月光,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前面的山峰。
站在山峰上,江蕙清楚地看到了山下的情景——家家张灯结彩,户户笑语欢声,尤其是那被无数房屋拱卫的大宅中,更是灯火通明、花团锦簇、莺歌燕舞,一派祥和景象。
今天是什么日子?
江蕙抬头望望天空——一轮圆月高悬中天,将清冷的光辉撒向大地。
中秋!对了,今天竟然是千家万户共庆团圆的中秋佳节。
江蕙的心中莫名地涌起阵阵愤懑与悲伤,她攥紧了拳头,紧紧咬着嘴唇,死死盯着山峰之下,仇恨的火焰渐渐在心中升腾。
这时,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轻轻放在江蕙的肩头。
江蕙一惊,转头看去,却是自已的师父。
此刻,老头的脸上没有丝毫江蕙所熟悉的狡黠,而是满满的怜惜与沉重。
江蕙不管不顾地扑入了老头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孩子,有什么委屈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些,别把话憋在心里!”老人搂住江蕙,轻轻抚着江蕙的背。
“师父,”江蕙哭着说道,“师父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娘能够平和地接受一切命运的不公?我现在的处境要比我娘当年要好上千倍万倍,可为什么我却感觉自已的心一点点被仇恨吞噬。您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我在想,如果自已有能力,我会挥刀纵马,带一支虎狼之师踏平栖霞山庄,让山庄里所有的人都体会到妻离子散、无家可归的悲惨感觉!我要燃起熊熊烈火,我要烧毁这个吃人的栖霞山庄,我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让他们所有人都为我的母亲殉葬!”
老头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搂着江蕙,许久,许久,直到江蕙的情绪渐渐平和,哭声渐停时,他才张口道:“孩子,随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罢,不待江蕙回答,便携了江蕙的手,往大山深处疾驰而去。
江蕙只感觉自已像是变成了一只鸟儿,腾空飞起来了一样。眼前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闪去,耳边甚至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她想问师父要去哪儿,可是却张不开嘴,好像只要一张嘴,自已的心就会飞出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头的步子慢了下来,停在了一处山谷里。
在这秋意渐浓、万物开始凋零的时节,山谷中却仍然温暖如春,各色的野花仍然盛开,在银色的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小溪流水潺潺,秋虫呢喃啾啾,薄薄的雾气随着水流虫鸣声萦绕在空中,宛如仙境一般。
老头仍旧牵着江蕙的手,带着她缓缓地向前走,一句话都不说。
在那花丛深处,老头停住了脚步,满含温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个小小的土包。
这两个土包高出地面约莫半尺,上面长着密匝匝的野菊花。野菊花的花盘只有指头肚大小,却竞相开放,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那一片白色的花朵上,仿佛每一片花瓣都放射着圣洁的光芒。
老头放开江蕙的手,盘膝坐在两个土包前,默默地凝望着这两个小小的土包。
许久许久。
江蕙也坐了下来,靠在老头的肩头。
又过了许久许久。
老头缓缓地开了口,低声说道:“这两座坟茔中躺着两个女人。一个是我最爱的女人,一个是我最对不起的女人,”他不理会江蕙吃惊的低呼,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说到底,她们都是苦命人。”
说罢,老头也不看江蕙,只拍拍她的手,道:“孩子,我给你讲一个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