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蕙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黑漆漆的岩石,再把头转向左边,看到了一堆火。
在火堆边,一个少年负手而立,火光照亮的侧脸棱角分明,眉目就如母亲画中的仙人般精致,红中泛着微黄的火光洒在少年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她静静地注视着那个身影,竭力不让自已去想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让脑中保持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火堆旁的少年弯腰拎起一只烤的焦黄的兔子,径直向她走来。待走到江蕙的近前,俯下身来看她,看到江蕙圆睁的双眼,少年笑了:“你醒了,来,吃点东西吧!”
说着,他把手中的的兔子撕开,将一只流着油的大腿递了过去:“尝尝我的手艺。”
江蕙也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她支撑起身子,接过兔子腿来闻了闻,香气扑鼻,不由得腹中大动,张嘴大大咬了一口。
少年看她吃得香,也撕了一块兔肉,塞进了嘴里,但只嚼了两下便皱了眉头:“可惜,没有盐、也没有蘸的酱,要不味道会好很多。”
江蕙没有接他的话头,而是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李世民,是玄霸的二哥。”
“哦,”江蕙点点头,“玄霸哥哥说是你让他和柳婶去照顾我的。谢谢你,二公子。”
“什么二公子,别这样叫我。你不是直呼玄霸的名字吗!你也就叫我世民好了。”
江蕙摇摇头:“那不一样,他就比我大一岁。你既然是他哥哥,自然比我大得多,我若直呼你的名字,那成了什么样子?”
“你无法无天的,还在乎这些东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今天你大闹宁寿堂,把长孙家祖孙三代全都气了个半死。说实话,活了这么大,我自认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可从未碰到过像你这样胆气壮,做事果敢,既不瞻前也不顾后的女孩子。”
“你不用说的那样好听,你的意思我清楚,你是在笑话我不知分寸,行事全凭一时冲动,不顾后果。可是你说,在那种场合下,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难道要我含羞忍辱,接受什么滴血认亲吗?
“这所谓的滴血认亲,明面上好像仅仅是在确定我与长孙晟的父女关系,可实际上不就是质疑我母亲的节操吗?要是当时我忍了,我如何对得起母亲的在天之灵?
“退一万步讲,假使我接受了滴血认亲,也进了长孙家,难道滴血认亲这一幕不会成为人们的笑柄?我在今后的生活中,又如何能够抬起头来面对长孙家的人?
“如果那样,我想我会一辈子生活在耻辱中。所以我宁可选择离开。我却不信,这天下之大,离了长孙家,我江蕙就会活不下去。”
李世民同情地望着江蕙:“我理解你的选择,但是,我总觉得师母她想出这个办法其实也是好意,绝不是想要伤害你。你完全可以不要那样冲动。平和一点,选择换一个方法,换一些措辞,换一种语气,或许就会有不同的结果,事情也不会到了今天不可收拾的地步。要知道,你在宁寿堂中说的话确实……确实是有些……怎么说呢?反正我感觉挺伤人的,让人难以接受。”
“有些偏激、有些恶毒,是吗?”江蕙冷笑道,“也许是有一些。尤其是冒犯了想出“滴血认亲”这法子的高氏夫人。可是你不妨站在我的角度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你是我,在那种情形下,你能不能控制住你的情绪?
“我并不后悔今天我在堂上的所作所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位长孙府的高氏夫人,高傲地领着奴仆进入我们院子的一幕,也忘不了她高傲地领着奴仆走出我们院子的一幕。自从她去过我们的小院后,就带走了母亲的欢笑,带走了我们可怜的幸福,这一点我到死也难以释怀。”
江蕙停顿了一下,语气略微有些哽咽:“她知道,她的才华、她的容貌都无法与我的母亲相比,于是她用她的贤惠、她的无争、她的表现出来的大度死死地拴住了长孙晟的心,让长孙晟感到内疚,感到与我母亲的点点滴滴不是温情,而是孽债,是他长孙晟身上的污点,让他长孙晟身上的光环黯然失色,从而远离我的母亲,直至把我那可怜的母亲逼上绝路。”
“我倒宁可这位高夫人像世俗的女人那样排斥我的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江蕙只感觉嗓子有东西堵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抬头吃惊地望着江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一个从出生以来就生活在耻辱中的孩子来说,对于一个几乎从没有过父爱而又失去了母亲的“孤儿”来说,强烈的自卑感让她痛恨正统礼教也在情理之中。况且,这貌似荒谬的言论其实又何尝不是造成悲剧的原因呢?
江蕙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今天的言辞或许的确有些过分。也许从他们的立场考虑,那个滴血认亲确实是一个让长孙家接受我的最好的、最直接的方式。如果有机会,我也许会为我今天在话语上的无礼和冒犯向他们道歉,但我不会为我离开长孙家的行为致歉。离开长孙家,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这一点我永不后悔。”
听着江蕙的话,李世民百感交集,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小的身影。他莫名其妙地感觉身上好像多了一份责任,莫名地想要用自已的身体为她挡一挡风雨、为她努力撑起一片宁静的天空。
“你看见我的玉佩了吗?”江蕙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世民回过神来,看见江蕙正在四下张望,忙道:“玉佩吗?那个……那个不在你的身上么?我看见你握着玉佩离开的呀!”
“不在我身上,刚才我都找过了。”
“那可能是掉在什么地方了,一会儿我沿着来时的路去找找看。晚上没人上山,要是掉在山路上,是不会被人捡走的。”
江蕙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不必麻烦再去找了,丢就丢了吧,有没有都不当紧,又没什么用。”说着,她冲着李世民摊开手掌:“肚子还饿。”
李世民无奈地笑笑,索性把整只兔子都递了过去。
江蕙接过兔子大吃起来。
李世民不去看她大吃大嚼的样子,伸手捡了一根枯枝,坐下来在地上随意画着圈圈,边画边问她:“那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今后?不知道!”江蕙顿了顿,继续专心地吃兔子。
“既然你不想再回长孙府,我也不说什么。可是,你现在年纪还小,又是个女孩,今后你能在哪里落脚?又该如何生活?。”
“这有什么难的,天下之大,难道还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大不了……大不了我就去浪迹天涯呗!”
“浪迹天涯?我怕你还没开始浪迹呢,刚一下山就会被那些游兵散勇、地痞流氓、强盗恶霸给一把拿下,顷刻就挂了。”李世民边说便偷眼望着江蕙,看到江蕙面色开始变得黯然,吃了半拉的兔子拎在手里,耷拉在了身侧。
是啊,江蕙知道,刚才自已仗着一股意气,说得是豪气干云,仿佛天下尽在脚下,会任她驰骋。可如今被李世民一点醒,她的幻想顷刻破灭,一时间如泄了气的皮球,萎靡起来。
此刻的江蕙才真的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身上有了柔弱与可怜。
李世民心中涌起一股怜惜,鼻子也开始酸酸的。
他忙背过身去,抬眼望着天空,等眼睛干了方回过身来,扔了手中的树枝,笑着说:“要不,你就待在这山里,先学些本事,再出去闯荡。”
“待在山里学本事?谁教我呢?你教吗?”
“对呀,要不你拜我为师吧,我教你武功。”
江蕙眼前一亮,忙点头称好。
李世民却又赶忙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你是我师父的女儿,要是再拜我为师,可就乱了辈分了。”
“屁辈分,我说了,我今后跟长孙家再没有任何瓜葛。我姓“江”,根本不是长孙家的人,你计较什么辈分?”
“那不成,你可以随心任性、不管不顾,但我不一样,我还得住在长孙家,吃长孙家的饭呢!你得替我考虑。”
江蕙嗤之以鼻。
两人一直在专心谈话,没注意到天空已渐渐泛白。
李世民偶一抬头,看见山间景色已然清晰可辨。忙跳起身来,飞快地向山下跑去,边跑边回身喊:“我晚上来给你送吃的,等着我……。”话未说完,人影已然不见。
李世民在山中跑了一会儿,感觉有些不对,停下看看,四周俱是树木岩石,知道迷了路,心中不免紧张起来。
这时,忽然背后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李世民转身一看,却是长孙晟,他又惊又喜,道:“师父,昨天您带我和江蕙上山时,我是刻意留心记了路的,谁知自已走,竟然就又忘了该往哪里走了。幸亏您来接我,要不我估计就兜兜转转地出不去了。”
“来接你?不是啊,昨天晚上我并没有回去。”
“您就在远处看着我们?”
长孙晟点点头,缓步向山下走去。
李世民紧紧跟在后面,几次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长孙晟边走边问。
“我是想说,您不要太生蕙儿的气,我知道昨天的事她做的实在是欠妥,可是她刚刚没了母亲,而且还在山中守着母亲的尸体过了整整三天。经历这些事情,别说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是个成年人也会受不了。”
“我知道。我不怪她,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急于让她进府了,却忽略了她的感受。”
“这事也不能怪您,等她平静下来,会理解您的。不过,师父,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办?昨天在宁寿堂我都惊呆了,看得出来,蕙儿的性子和她母亲一样,宁折不弯。老夫人呢?有昨天这一出,估计是不可能再让蕙儿进山庄了。这事可真是不好处理。”
长孙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李世民:“是啊,也就你能体谅到师父的难处。其实昨天晚上我一直都在想蕙儿该如何安置。再进山庄吗?老夫人是有格局的。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老夫人什么没有经见过?我若是一味坚持,相信她就算再不情愿,最终也会同意。可进了山庄真的就对江蕙好吗?昨天晚上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就像江蕙讲的,庄子里的人会如何对她?她敏感的神经又能不能承受?于是,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比较稳妥。”
“师父,你想出了什么办法?需要我做什么吗?”
“是,这事还就得靠你,不过……”
“师父您尽管说。”
“我想给蕙儿找个师父。不过我要找的这个人整日行踪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在我找他的这段时间,就得由你和玄霸每天来给蕙儿送饭,还得每天来容华洞这里陪她。”
“行,这一点问题也没有,可就是学堂那边……”
“那边我来安排。从今天起你就搬到丫苑去住。”
“丫苑?”
“这是雪儿起的名字。当初我说叫雅苑,她说名字中若是有雅反倒俗了,我时常管蕙儿叫丫头,不如就叫‘丫苑’。”长孙晟的话语低沉,蕴含着深深的伤感。
“这名字倒是别致有趣,就是读来有些拗口。”
长孙晟竭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你和玄霸这几天先不要回山庄了,庄子里人多眼杂,你们就住在丫苑,替我照顾好江蕙。辛苦几天,等我安排好江蕙的去处,你和玄霸、柳婶再一起搬回去。”
“行,师父您尽管放心。每天等柳婶做好了饭菜,我按时给蕙儿送过去。要是有什么事我走不开,就让玄霸送。”
“好,你想得很周到。还有就是无忌、无垢他们问起你为什么搬到山里住,你就说是我的安排,不用和他们提照顾江蕙的事。”
“是。”
“你刻意再记一下路,在转弯处都留下记号。”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