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秀在滨江码头视察完工作后,匆匆走进了林望云的办公室,“大哥,最近大家都在议论咱们与娇莲大酒店的事情,有些话说的太伤自尊,真是丢面。”
林望云并不想把苗秀听到的议论再听一遍,自从曹彬被打伤后,他能够猜到外人都议论些什么内容。“即使报复,需要讲究方式的报复。”林望云用力挥了一下手,说道:“现在已经不是比谁的拳头更硬的年代了,拳打脚踢,舞刀弄枪的打斗已经没有了市场。我们在大江边摸爬滚打多年,见惯了各路英雄起伏沉沦,最后能活下来,不是那些功力深奥的大侠英雄,而是象我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为什么?因为我们有脑子,讲谋略。”
苗秀对林望云的理论不置可否,试探着说道:“何山不在,曹彬在负责耀世安保公司的业务,咱们是否趁此机会,教训一下醉月楼?”
林望云摇头打消了苗秀的疯狂想法,“派谁出手?当前江宁的形势下,派一百个混子到娇莲大酒店打砸抢?还是找两个高手实施暗杀?”
一连串的问题成功掐断了苗秀冲动的念头,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新的办法,心有不甘地喝了一口茶,闷声说道:“我就是不甘心这样被羞辱。”
林望云下定决心一般,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走,我们去见一下龅牙强!”说着,大步出了办公室。苗秀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在郊区的一处秘密小院中,四周有荷枪实弹的武警站岗。见贺岩与风彬走进来,纷纷行礼。孙一平被带进了审讯室,一个多月的拘押生活,让他变的憔悴不已,人瘦了很多,脑袋四周也冒出了一圈头发。每天睡觉太多,眼袋红肿,一副肾气不足地模样。孙一平眼神萎靡,神情困顿,并没有看审讯员,便抱起胳膊,仰着头盯着天花板。
“孙一平,今天有什么准备说的吗?”贺岩问道,姜小白在旁边打开了审讯记录。
孙一平像一个哑巴一般,对贺岩的问话,无动于衷。风彬笑了笑,制止了在暴怒边缘的发飙。审讯一个混不吝的家伙,贺岩没有好办法。
“孙一平,”风彬问道,“你想这样耗下去?”
孙一平身体颤抖了一下,低头往外看了一眼,接着紧盯着风彬,愤怒地说道:“又是你?”
“是我,说起来咱们是老朋友了。哦,还是商务合作伙伴。”
“你个流氓,混蛋。”孙一平发疯一般抓住隔离的栏杆,疯狂呐喊。
风彬依然微笑着,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孙一平,我提醒你,辱骂公务人员,罪过不轻呢。”
“你个奸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贼。”孙一平怒骂,眼神透露着绝望。
“哈哈哈,咱们彼此彼此。”风彬大笑,“忘了告诉你,江宁大酒店改名娇莲大酒店,现在经营情况良好,说是日进斗金并不为过。哦,还有个消息,你的同伙在疯狂寻找你的下落,我们也抓住了几批杀手,功夫都在山鸡之上,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杀掉你。”
“你这个魔鬼!”孙一平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椅子上。
“我们放出风去,说你已经招供了。因此,那些躲在你后面的人着急了,他们不会想办法救你,而是要杀死你,你的能量虽然算不上大咖,扳倒几个省部级官员,绰绰有余。”风彬的话半真半假,兵不厌诈,虚虚实实的诈唬之下,孙一平已经分不清真假了。
“孙一平,”风彬看着绝望的孙一平,又向他心口捅了一刀,“如果你不合作,那我们就放你出去,我们秘密关押你,是为了保护你。”
孙一平像被电击一般从椅子上弹了一下,又坐回去,“跟你们交代是死,出去也是死。横竖一样的结果,我想冒险试试。”
“好,那我现在就把岗哨撤了,然后把你放出去。”风彬回头说道:“小白,一会安排车,把孙一平运到跨江二桥下,把他的招供内容摘要放在网上。我看你能否活过今天晚上。哦,对了,把抓的那七个杀手也放出去。我猜,五百万的赏格,七个杀手会不会打起来。”
“你个无赖,放了我,又放了杀手,我没有招供啊!”孙一平语带哭腔说道。
“有没有招供无所谓,反正我说有就有,然后我再把顾力雄、法空、黄宏发,哦,还有宁正良等消息透露一些,哈哈,孙一平,你的罪名怎么洗刷?到时候,你朋友更想要你的命吧。”
孙一平瘫坐在椅子上,风彬说的一连串的名字让他心中惊恐无比,在风彬眼中,自已就是一个透明人,自已的过往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你说的这些人物,我都不认识。我要跟你赌一把,凭运气,我能赢。”孙一平显得很倔强。他的表现在风彬的预料之中。风彬笑了笑,从身旁的牛皮纸袋中掏出一部手机,“这是你的手机,现在可以试一下,还有几个人你能联系上?”
孙一平半信半疑地从看守警察手中接过手机,先拨了邱丽雯的电话,对面传来清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孙一平急忙又拨打了数个电话,得到的还是同样结果。孙一平陷入了绝望之中。
风彬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地情绪变化,“我知道,你有一个救命号码,你也可以试试。”
孙一平抬头看了一眼风彬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你可以给你儿子打一个电话。”风彬语调很轻,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孙一平的心防很快就要被攻破了。
孙一平犹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拨了一个电话号码,电话接通了,孙一平眼睛一亮,试探着喊,“儿子。”
电话那端沉默了有五秒,忽然传来火山爆发般一连串骂声,“老畜牲,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以后你别来烦我!”电话挂断了。孙一平神情呆滞,停了一会,嘴唇翕动,呆愣着把电话放在桌子上,抱着头轻声哭泣。
屏蔽电话很简单,一个简单的小设备就能做到。
“孙一平,所有的人都放弃了你,包括你的儿子。你把秘密带到棺材,又有什么用途呢?还不如,给自已减轻些罪孽,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获得一丝安静,不留遗憾。”风彬此时象一个冷酷的生命收割者,面无表情,他的话在孙一平那里泛起了阵阵凉意,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风。
“我坦白,你们想知道什么?”孙一平下定了决心。既然所有人抛弃了他,他也没有必要替他们抗下一切罪责,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刺刀见红,以命相搏见真章的时候,最想要你命的不是你的敌人,恰恰是那些天天跟你称兄道弟的朋友哥们。
“我想确认的事情很多,有的你知道,有的你并不知道。”风彬冷冷说道,他之所用了‘确认’一词,就是表明孙一平他们的事情他已经都掌握了。
“你都知道了?”孙一平不愿相信自已的耳朵,“我的供述,算是坦白吗?”
“算!”贺岩说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我们一贯的政策。”
“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风彬肯定说道,“比如,你的后台身后,还有一个老大,你只知道有老大这么个人,却从未谋面。”
孙一平脸色发黄,汗水从光头上面流下来,打湿了脑袋下边的一圈头发。
“从哪里开始?”孙一平问道。
“先说说雷大富的死。”风彬点了支烟,扔了一根给孙一平。孙一平手被铐着,看守警察给他点着,递到他手上。
“谢谢!”孙一平很少道谢,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他抽了一口烟,从来没想到,十块钱一包的烟,竟然如此够味!
“雷大富是个好人,正直的干部,也是很有能力的企业家。”孙一平老实的交代,“他是我的伯乐,把我从一个普通的煤矿工人培养成为生产部长,我明白,我会是雷大富的接班人,也时刻坐准备着,你不明白,在一个国企里面混有多难,每天小心翼翼唯恐被抓住把柄,从花了半辈子心血才获得位子上被撸下来,套用一句话,防火防盗防副手,每天二十十四小时监督你的不是纪委,而是身边笑容满面,低眉顺眼的听你吩咐为你跑腿的那些人。我们是亦师亦友的关系,直到后来的咸鱼案,让我们俩彻底反目成仇。雷大富嗜好咸鱼,咸鱼茄子煲更是百吃不厌。因此我趁出差海边的机会,买了些咸马鲛鱼干,顺手让副部长吴铁山捎给了雷大富,雷太太做饭的时候,顺手给了旁边的猫一块,不多时,猫就死了。雷大富以脾气火爆著称,把我痛骂一顿,你知道,暴怒之人自然没有好话。我自已也觉得冤枉,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白挨了一顿臭骂。同样的鱼干,我自已吃的却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出在吴铁山身上。我认为我能想到了警察自然能想得到,出乎我得意料得是,警察在我各种提示下,才传唤吴铁山。吴铁山坚持自已清白,并描述了当时得情况:‘他骑着自行车回家,把咸鱼放在了车筐里面’,说道这儿,吴铁山拍了下脑袋,装着恍然大悟。‘我的车筐里面装了敌敌畏,闺女身上招了虱子,我老婆要用来药虱子的。’,吴铁山当时表现的十分后悔,痛哭流涕。最后,警察下了结论,说是吴铁山并非有意下毒,是无心之举,关了几天便把他放了。从拘留所出来后,吴铁山自然无法在陶城煤矿待下去了,辞职走了。”
“吴铁山在哪里?”风彬忽然问道。
孙一平回忆了一下,“听说,吴铁山后来改名吴宏山,去了西甘省发展,我也是听邱丽雯说过,他现在做了西甘石化的总经理。”
“是你们口中的‘老大’出的力?”风彬想到了吴铁山事业上可能的发展轨迹,随口问道。
孙一平摇了摇头,“跟你坦白,我也不知道谁是‘老大’。咸鱼事件后,雷大富跟我的关系可想而知,逐渐发展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坚信是我指使吴铁山下毒,好尽早坐上他的位子。‘你这人我看不懂!’,这是雷大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能感受到他的绝望。从此后,便时不时有小道消息传来,说是雷大富要撤掉我部长的职务。我心中害怕,更恨他不留情面赶尽杀绝。为了保住官位,只能暗中想办法。”
看守警察给孙一平递了一杯水,孙一平润了润嗓子,继续供述道:“一次,陶城市委组织部长周滨来陶城煤矿考察,我作为接待人员,给周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次考察不久,我便被提拔为第一副矿长,有了跟雷大富叫板的实力。这时候我才知道,陶城煤矿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运行良好,工人的工资是银行贷款发放。根据陶城的煤质和生产能力,当时煤价很高,不至于亏损。于是我便搜罗材料,准备举报雷大富贪污腐败。在那时,邱丽雯被我提拔成了财务科长,她又介绍黄宏发给我。为了监视雷大富的行动,我又把黄宏发调回了矿长办公室。通过周滨,我又认识了副市长马九龙,他把我当成了自已人,我也高兴找了个靠山,一来二往,我们俩绑在了一起。我想尽快上位,而马九龙想除掉雷大富,我们一拍即合。”
“马九龙为什么想除掉雷大富?”风彬打断了孙一平的叙述,“马九龙,现在担任陶城市委书记?”
“就是他。”孙一平说道,“一开始,我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直到坐上了矿长的位置,才知道,雷大富有一个保险柜,里面保留了大大小小官员从陶城煤矿借钱的欠条。说是欠条,到期没有一个还的。雷大富以前的矿长会在国家审计完成后烧掉欠条,那些钱便落入了大小官员的腰包。雷大富没有按照套路出牌,他秘密保留了这些欠条,并向上级揭发了此事。上级以证据不足为由不予立案。雷大富必然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官场之中,都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因此,雷大富想举报,被举报人就想把他弄死。很多人认为我迫不及待的让雷大富去死,其实是他的对手,他举报的那些人。”
“马九龙介绍我认识了金陵的缪神医,他有一味药方,服用后能补中益气,滋补身体。我安排黄宏发给雷大富一些,雷大富服用很有效果,他看起来起色非常好。过了三个月,雷大富的药用完了,便带着黄宏发去了金陵求药,被缪神医轰了出来。雷大富下了严令,让他弄药,否则就把他开除。黄宏发无奈,央求我帮他,也在此时,我才知道了雷大富收了黄家的宣德炉,安排黄宏发进矿上班,做了秘书。雷大富食言而肥,略施小计成功的排挤了不听他话的财务科长詹志洪,黄宏发也没做成财务科长,因此怀恨在心。我利用了这一点,在澡堂里面跟黄宏发谈妥了条件,我给他拿回宣德炉,他帮我做事。黄宏发很痛快的答应下来。缪神医又给了我一粒黑色药丸,黄宏发把这枚药丸放进了雷大富的茶水中,没过多久,他心脏病发作,死掉了。”
孙一平又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按照约定,我找人从雷大富家偷出了宣德炉。黄宏发则投出了小药丸。雷大富死后,我如愿当上了矿长,调黄宏发到了财务科,做了副科长。这就是雷大富死的经过。”
孙一平看了一眼风彬,不再说话。
“谁去雷大富家里偷的宣德炉?”
“我把这件事情安排给了保安科的副科长何山,他找了他的拜把兄弟赛时迁奚仲泠——十三太保中的老五去偷的。当时我还奇怪,如此贵重的古董被偷了,雷家怎么不报警呢?后来才明白,雷家不识货,拿着三百万的古董当鸟盆使用呢。”孙一平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风彬对孙一平的回答不置可否,他想起了老莫也用同样的套路来藏珍贵的资料。雷大富应该不是不识货,只是遇上了真贼罢了。
“孙一平,你为什么要害死雷大富?他还有几个月就退休了,你也能顺理成章地坐上矿长的位子?”风彬问道,“是谁指使得你?”。
孙一平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风彬,“雷大富手中握着据说时一个大人物的把柄,马九龙告诉我,雷大富时不时便会以此要挟那个人,时间久了,大人物便起了杀心。详细情况我不知道,马九龙应该更清楚,都是他暗中指挥的。”
“你没有完全回答我的问题,他们为什么着急下手?”
“当时省里派督查组进驻陶城,监督陶城煤矿改制事宜。”孙一平说道,“雷大富手中有借条,还有握着的大人物的把柄,我猜测是害怕暴露,准备提前下手吧。”
“你为什么甘愿替马九龙卖命?”风彬问道。
“他许了我一笔巨大的财富,我选择相信他,陶城煤矿改制后,再做私有化处理。他承诺把煤矿给我。陶城煤矿,即使现在,也不下万亿的价值。”孙一平话中暗藏得意,“当然,这个煤矿不可能是我一个人所有,必然会有大大小小的官员作为股东加入进来。我不是贪心的人,也不会独吞。当一个人被泼天的富贵砸中,一定会发疯,不顾一切往前冲了。”
风彬轻轻摇了摇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以,你做不成君子。”
孙一平撇了撇嘴,明显在嘲笑风彬的迂腐观念,“君子,更可能是虚伪小人。台面上那些人模狗样的所谓企业家、商界精英,他们手中的钱,谁敢保证每一枚硬币都干净?哪一个不是打擦边球走灰色路线发家?那些大谈理想情怀的所谓大佬,跟婊子有什么差别?不看别的,只看他们的小孩的国籍就够了。一个全家移民的富豪,在国内大谈爱国情怀,你难道不觉得就像是当了婊子,自已又立牌坊?”
天色已晚,贺岩感觉孙一平的精神状态不对头,跟风彬递了个眼色。
“孙一平,今天就到这儿,明天继续交代。今天晚上你最好把以前回忆清楚。”风彬又对看守的武警战士说道,“小同志,今天把孙一平转移到条件好的房间,伙食标准提升一个档次。”
武警战士答应下来。
孙一平站起来,向风彬拱了拱手,拖沓着走了出去。被关了一个多月,孙一平明显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