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瑗带着眼泪点了点头,眼神中不乏欣慰和难过。
“……那就好,那就好。”
李瑗伸手越过桌子,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她就像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一样,温柔的看着自已女儿和自已相似的眼睛。
“薇薇,我只要你过得好……从前我想过,也害怕过,我因为自已的任性离开你,你会不会恨我?明明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我知道洛云深他不喜欢你,我就想啊。”
李瑗看着洛惟依从容淡定的眼睛,眼泪慢慢出来:“如果你恨我,我也该因为你恨我而感到幸运,那样至少还表明,你还在乎我。”
“后来我听说你在大学里忽然改了专业,在你大学的时候我经常偷偷的观察你,我看着你和其他人成群结队,看着你笑得开怀而快乐,在那一刻,我希望你不要记得我,因为你只有放下了,才会获得真正的快乐。”
李瑗颤抖着手,眼泪染上脸颊,她在美好的暖阳里,温柔又温柔的轻轻抚摸着她的手。
“薇薇,妈妈只要你快乐。”
“虽然我,从未真正的做好一个母亲过。”
洛惟依眼神平静的看着她,眼睫似乎还在颤抖着。
眼睫在她的眼睛里打下了一片小小的阴影,在那个阴影里,李瑗看到了自已的倒影。
她轻轻笑着,忽然不可控制的低声哽咽了几下。
真好啊,女儿曾经恨过她。
真好啊,女儿终于懂得了释怀。
多幸运啊,她的女儿这样厉害。
洛惟依的眼睫颤抖了几下,伸手抽出了纸巾,伸手递给了她。
李瑗有些手忙脚乱的接过去,擦了擦自已的脸,有些抱歉的看着她。
她狼狈慌乱的擦去了自已的眼泪,对着洛惟依轻轻点了点头,眼眶还红着。
“薇薇,你能答应妈妈一件事情吗?妈妈不求别的,只求你能够答应我这一件事情。”
“……可以。”
李瑗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她的脸颊,却在手抬起来之后,默不作声的放下。
她看着这个从容成熟的女孩,带着刚刚哭过的哑:“……你要答应妈妈,未来不管会发生什么,你都一定一定要幸福。”
这是她的女儿,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是她年少轻狂的悲剧,也是她穷此一生的亏欠。
薇薇,你不是多余的,不是一个灾难,更不是一个累赘,你是上天赐给妈妈的礼物,你是妈妈的宝贝。
洛惟依眼眸沉沉的盯着她,似乎有些愣怔。
“只要你答应妈妈这件事,不管你让妈妈做什么,妈妈都答应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洛惟依终于开了口,她点了点头,轻声说说:“……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答应了之后你答应去为我做什么,我说,我答应你,钱夫人,我答应你。”
李瑗点了点头,红色的眼眶湿润。
“好,那我就不久留了,免得你爸爸看到了会迁怒你。”
李瑗起身,再次深沉的看了她一眼。
她握着包的手紧了紧,说:“……薇薇,你一定要幸福。”
她离开了。
洛惟依一个人坐在那里,眼眸平静,不知道是在愣怔,还是在想什么别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低头看了一眼露出个角的礼物盒。
一行眼泪毫无预兆的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这份珍惜和温情来的这样迟呢?
为什么不让她早一点听到这些话呢?
为什么当年她不偷偷的对自已说这些呢?
为什么在她生病的时候,她不对自已说,薇薇,妈妈只要你快乐。
太迟了。
一切的一切,都太迟了。
过去的伤害已经被完成,所有的伤害都不会因为一两句的“妈妈希望你快乐”“妈妈爱你”“对不起”而发生任何改变。
它们就像是某一种证据。
证明着从前的自已是不被珍惜的存在。
如果伤口可以从一开始就被抚平,或许世人所见到的洛惟依,就不是现在的洛惟依了。
她的心上伤痕太多了。
就像是她对于父亲的失望。
她是突然就对父亲失望的吗?
如果不是从一开始的伤口叠加太多了,她怎么会在八岁那年,在父亲出口那一句冰冷的话的时候,忽然变得心灰意冷呢。
父亲那一句冰冷的话,所掐灭的生机不仅仅是当初的自已,连带着当时对爸爸还抱着一分幻想的自已。
从那一刻开始,在她的心里,这个父亲形同虚设。
她从前所积攒的失望太多太多了。
多到什么程度呢?
多到……哪怕拥有着爷爷奶奶和哥哥的偏爱,也很难抚平。
他们的偏爱很难遮蔽过她曾经不被亲生父亲喜欢的事实。
所以,最后的她只求自已能够不去想从前那些令人失望的事情。
曾经无数次放弃过自已,也曾无数次拉住摇摇欲坠的自已。
带着对未来的微薄希望,带着纠缠如梦魇的泥泞从前,带着因伤疤而起的善意,带着渴望被坚定选择却总是不被爱的自已……她成长成为了现在的洛惟依。
洛惟依……
能够成为谁的唯一呢?
她收紧了自已的手。
李瑗走在布满绿茵的路上。
她记得,她当然记得。
她记得从前的自已,记得从前的洛惟依。
“……你知道为什么妈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幼童还在摇篮里咿咿呀呀。
李瑗的面容温柔年轻,带着对眼前幼童的爱。
“你叫‘洛惟依’。”
她伸过去自已的手指,任由小小婴儿把自已的手指攥在手心里,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看着婴儿的笑,李瑗的神情更加温柔。
“因为你是妈妈的‘唯一’啊。”
李瑗伸手捂上了自已的嘴巴。
“因为你是妈妈的‘唯一’啊。”
从前的话语就像是回旋镖,在此时此刻狠狠的扎在了她的身体里。
多讽刺啊。
曾经寄托着最深切最温柔最深情期盼的名字,在今时今日往事被重新提起,竟然莫大的讽刺,就像是上天存心对她开的玩笑。
大学的校园自由丰富,李瑗曾经不止一次的偷偷过去那里,混迹在迎接儿女的父母中,成了最不起眼的存在。
她在人群里小心张望着,终于在人群里准确找到了她的女儿。
女儿长高了,变漂亮了。
她的身边三五成群,似乎和周围的人相处的很愉快的样子。
她的笑意温柔灿烂,面对着陌生人也是有礼貌有风度。
她于人群中被人围绕,而李瑗在人群中悄悄观察着。
多好的女孩子啊。
洛惟依从来都不知道,李瑗曾经一个人悄悄的来看望过她很多很多次。
那一年的酒会从来都不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却是她们在这二十余年里,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她意气风发,彬彬有礼,于生意场上优雅从容。
而自已紧张难耐,心虚慌乱,在她的面前几次险些湿润了眼眶。
清风突然起来,吹起来路边的树叶簌簌作响,泛黄的落叶纷纷扬扬。
李瑗伸手扶着路边的树木,忽然不可抑制的哭了出来。
她有满心的亏欠啊……
她有满心的亏欠啊。
这满心的亏欠,她能够跟谁说呢?
也只有在去祭拜父母的时候,才敢湿润着眼睛悄悄的说出口。
后来她和相爱的人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那个孩子被他们宠得肆无忌惮,就算是做错了事情,也有他们这个做父母的可以兜底收拾残局。
可是当年她的薇薇又有什么呢?
洛云深因为李瑗的原因一直在迁怒她,又过于宠爱洛铭心。
所以,薇薇的日子怎么会过得好呢?
可她什么都不能做。
可她什么都不能为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