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五载光阴。
渡已堂开了一家新的分堂,开店那天,石万特意邀请方渡前去。
“难得的好日子,下山玩一玩也是好的,顺便看看新店。”
渡已堂百年老店,大大小小的分堂有数十个。石万生意做得大,方渡一直知道。
生意上的事情方渡不管,他只负责给石掌柜供些稀罕货。
这一个来月他一直闷在山里,没下山,连日常的采买都断了。石万纳闷他在山中忙些什么,于是过来看看。
等他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方渡不知何时,在无名山鼓捣出了一个铸剑的屋子。
“平时都是把图纸拿到山下,要和铸剑的师傅沟通好多次,太麻烦了,我干脆自已在山里搭了一个。”
方渡这间用于铸剑的屋子是他自已用砖垒起来的。
“也不只是铸剑,日常的器具都有。”
就好比现在,石万看见一旁堆着大大小小的铃铛。
“这些铃铛要做什么?”
石万随手捡起一个,铃铛是镂空的,外壳的图案有莲花,也有神鸟,各种各样,有的图案不是很完整,大概是因为方渡还不熟练。
“我想做一对铃铛。其中一个铃铛摇响,另一方也能感知到。”
“哦?听上去很稀罕……但这有什么用呢?”
石掌柜也起了兴致。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只是突然想做这么个东西……或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吧。”
方渡做事随意,尤其是这些小玩意儿,大多数是做来消磨时间的,并不是样样都想好它的用处和功能。
石掌柜是个有心的人。
“这对铃铛要是做成了,你送我一份呗,说不定我琢磨琢磨,就想出能把它们用在哪里了。”
方渡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弯腰,将模具取下来。
他用细长的钳子捏着铃铛的尖儿,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不大满意。
方渡随手将作废的铃铛扔到一边,和它的兄弟姐妹晾在一起。
“行,但我要做到满意,才能交到你手上。”
“先别管这个了。新店马上要开业,你还是先随我下山吧。”
方渡答应了石掌柜。
石万办的开业仪式热热闹闹,还邀请了不少生意上有往来的巨商和财主。
方渡不擅长这种场合,就躲在二楼的窗户后面看热闹。
他养的那只胖狐狸,非要和他一起,方渡犟不过它,就把它一并带来了。
对于这山下的热闹,狐狸倒是表现得兴致勃勃。但这里到处都是喜欢稀罕玩意儿的有钱人,方渡怕他一松手,狐狸就变成狐裘大衣了。
于是他紧紧抱住它,片刻不敢松懈。这时,方渡感觉到衣角一沉,有人在拽他的衣服。
他低下头,却发现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
“你是谁家的孩子?和大人走散了吗?”
方渡抱着狐狸蹲下来,视线和男孩齐平。
那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小孩。
他说话还带着小孩子专属的黏糊劲儿,容易吞字,不仔细听都听不分明。
“我和叔叔来的。”
“叔叔,你叔叔是何人?”
“叔叔他就在……”
小孩子回过头,似乎想找他口中的叔叔。
但他身后空空如也,他奇怪地咦了一声。
“明明刚才还在这儿的……”
他咕哝着,含含糊糊地说。
方渡一看,这孩子是跟大人走散了。
他一手搂住狐狸,一手牵着小孩。
“算了,我带你去找吧。小孩你仔细看着点路过的人,认出你叔叔了就告诉我。”
男孩咬着手指,嗯了一声答应他。眼睛滴溜溜的,不断看向方渡怀里的狐狸。
“它是蓝色的。”
男孩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方渡脚步一顿,偏过头看向他。
“你能看到灵力?”
“什么是灵力呀?”
男孩懵懵懂懂,显然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没有人教过他。
方渡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家大人没在这方面让他开悟。
不过这是人家的事,他一个外人,也没必要管。
下了楼,人越来越多了。方渡不想让别人看见灵狐,就把它塞在自已的兜帽里。
“这里人多,你小心点跟上我。”
方渡对男孩说。
男孩点点头,突然好像看到了谁,跳了起来。
“叔叔!是叔叔!”
他迭声叫着,肉肉的小手指着不远的地方。
方渡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竟然发现了一位熟人。
这不是御风宗的冯凭么?
冯凭站在石掌柜身边,两人热络地交谈,直到前者听见了男孩的呼唤声。
“小玉!”
冯凭一眼认出男孩,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已竟然不小心把他弄丢了。
男孩松开方渡的手,踉踉跄跄地跑向冯凭。冯凭敞开怀抱,将瘦小的男孩接住,抱起来,随即看向在他身后的人。
“多谢方先生。要不是先生捡到他,孩子今天走丢了,我都没法向他父母交代。”
方渡点点头说没事。他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已经有不少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换个地方说话吧。”
渡已堂有专门供客人休息的茶室,方渡随手推开一间,让冯凭和男孩先进去。
精致的雕花木桌上摆好了茶具和茶点,男孩被那莲花形状的点心吸引了注意力,但他很有礼貌,先看看冯凭,又望了望方渡。
直到两位大人都点头同意,他才从荷叶状的绿碟子里拿了一块点心,两手捧着,小口小口品尝起来。
大人们在两边的椅子就坐,冯凭主动倒茶。
方渡的视线落在吃东西的男孩身上,看他的脸颊一鼓一鼓。视线右移,又望向冯凭。
“这孩子叫你叔叔,他是谁家的孩子?”
方渡问。
冯凭给自已倒了一杯茶后,将紫砂茶壶重新放回原处。
许多年没见面了,他比起上次似乎没有苍老多少,保养得相当不错。
冯凭和沈欢是同一时代的人,如今月溪宗的宗主都换了三位,冯凭还是老样子。
这让方渡不得不去想,这家伙是不是修炼了什么长生之术。
冯凭说话还是老样子,语气吊儿郎当的,这么多年也没有个沉稳劲儿。
“要说这孩子的身世,先生听了恐怕也要惊讶。他父亲,便是当年南枫姑娘舍弃的那段姻缘。”
“竟然是那位公子?”
方渡的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
“机缘巧合吧。当年和南枫定下婚约之时,他还极为抗拒。谁能想到上一场婚约散了之后,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自已命中注定的姻缘,而且很快诞下麟儿。
那青年论辈分和我是远房兄弟,这孩子就得管我叫一声叔叔。他现在在御风宗辈分大着呢,一般弟子不敢轻易招惹他。幸好他娘教得好,才不至于他在山里横行霸道。”
冯凭随口说着当年往事,方渡听了也是啧啧称奇。
南枫毁了婚约,他也是帮凶。南乡阁虽然可恶,但那御风宗的青年是无辜的。
方渡心里或多或少有愧疚,冯凭却劝他没关系。阴差阳错,反倒让对方无意间找到了真爱。
“我看南枫姑娘和沈宗主伉俪情深,我们御风宗的这一对儿也是恩爱眷侣。两桩姻缘都很美满。不过我听说,月溪宗的那对,始终没有传人?”
冯凭是个八卦的,这就打听上了。
沈由和南枫的事,方渡没有过多插手。他虽然对二者都有养育之恩,也亲自为他们证婚,但这毕竟是人家小夫妻自已的事。
而且……婚后南枫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常常生病。沈由还问方渡要过几回药,来给他的妻子治病。
冯凭想从他这里打探到消息,注定要失望。
“我很久没有回月溪宗了,对宗门的事,恐怕还没有你清楚。沈由和南枫都是有主见的,他们会过好自已的日子。”
冯凭一听他这么说,也就按下了八卦的心。
“好吧,各人有各人的命。我们冯家最信命。”
男孩把桌上摆放的四碟糕点,每样都尝了一小块。
他很懂事,还不忘两个长辈。其中一块儿放在冯凭手中,另一块递给了方渡。
“方先生,吃。”
他学着冯凭,也叫方渡“先生”。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方渡,眼神干净澄澈。
方渡从他摊开的掌心,拾走了那块糕点。
他对着男孩笑笑。
“你给了我吃的,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这样吧,我为你驱走一件即将发生的灾祸。”
男孩听不大懂他的话,一旁的冯凭却变了脸色。
“先生,这……”
方渡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多问。他伸出食指,在男孩的眉心点了一下。
男孩下意识闭起眼睛,突如其来的困意席卷了他。他打了个哈欠,眼睛越眨越慢,小小的身子向旁边歪去,被冯凭接住。
“回去的时候不要走水路。另外,这孩子在修真方面有点天赋,别耽搁了他。”
方渡简单交代了这么两句,起身离开茶室。
茶室内只剩冯凭和男孩。他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脸蛋。
“怪不得你爹说你傻人有傻福呢。今天要是没遇到方先生,出了什么事,我是真没脸面对你亲生爹娘了。”
冯凭心想这真是一段神奇的缘分,打算回去就告知孩子他爹娘。
还有先生说了,小孩有天赋,这回他总算有理由劝说弟妹,别再阻拦这孩子修炼。
方渡刚一出门,就看见石掌柜等在门口,手中把玩一柄折扇。
“哟,谈完了?”
“嗯。”
方渡不清楚石掌柜听到了多少,但他讲的话也没什么秘密可言。
“客人都走了?你这做东的,还有闲暇和我在这里闲谈?”
“害,什么做东的。你这大掌柜都不肯出面,我一个帮你办事的,哪儿好意思大出风头呢。”
方渡笑了笑,让他少来这套。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刚从客人那里打听到一件事。试剑大会要开始了,地点就在雷行宗。你要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试剑大会。
上一次听说这个词,还是在沈欢活着的时候。
雷行宗……现在的宗主,大概还是雷雨游。
方渡对于见雷雨游这件事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他多问了一句。
“沈由也会去么?”
“当然啊。就算月溪宗的势力大不如前,那也是在邀请之列的。”
方渡心想,既然有这个机会,那他就去见见沈由吧。
许久没来信了,也不知道对方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