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万说,沈月溪死了。
“她是为了救一个孩子死的,那孩子也不知道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据说沈月溪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被一头小山那么壮的百年妖兽追猎。
沈月溪大概是知道自已赢不了吧,不,换作谁,单独面对那种庞然大物都不会有好下场。但她还是冲上去了。
人们都说她死有余辜,这是她杀死生身父母的现世报,是她应该还的债。
沈月溪……人都没了,也不能为自已辩解,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石万叹息一声。他还是少年容貌,这声叹气,总有一种故作老成的感觉。
但也只是错觉。以他的真实年纪,他会生出这种感慨,也不奇怪。
方渡和石万,两个加起来两百多岁的老东西,看外表一个比一个年轻。
方渡用手指指腹搓了搓玉环的表面,有点冷。
——我和先生约定三年,三年后,再相聚吧。
少女的话依稀还在耳畔,笑靥如花,宛如昨日。
方渡将暖玉的盒子扣上,锁扣嗒得一声。
“月溪宗在哪里?我得把它送过去才行。”
“月溪宗在……等等,你要去月溪宗?”
石万刚要说出宗门所在,紧急刹车。
“方渡,那地方现在群龙无首,正乱着呢,你这么冒然过去,不是将自已置于险境之中么!”
“我只是送个东西。”
方渡无奈笑笑,他知道石万劝阻他是好心,却也觉得对方过于紧张。
“你都没怎么出过远门,别了别了,你把东西给我,我代劳。”
“你回去不是要把这些药卖掉?渡已堂的生意缺不了你坐镇。我去去就回。”
石万还是觉得不妥,但他见方渡打定主意,也不再劝。
他了解对方的性子,方渡看着好说话,只要是他认准的事,绝不会悔改。
“那好吧,我犟不过你。这样,我下山送你一程,正好顺路,之后的路你自已走。”
“有劳。”
“客气,我们认识多久了。”
石万说咱俩的关系属于多说一句谢谢都要做噩梦的程度。
方渡知道他想表达他们很熟,但这话仍然不中听。
按照石万的安排,方渡跟随他的马车下了山。
在离山之前,他将山中的一切安顿好。
乌云公子跟随他们一并离开,它本就是渡已堂和方渡之间传信的信使。
大山这只胖猫,方渡给它留了口粮。看在它越来越胖、捕食日益困难的份儿上,又多给它留一些。
方渡把剩下的、晒干的药草整理好,又将他平时种地采摘用的各种农具整齐放好。
院子里养了一只大白鹅和两只鸡,方渡把饲料都填好。
他来到院子后面的池塘,池水依旧清澈,偶尔冒出几个泡泡。
那几条从溪水里打捞来的鱼安然地游荡着,方渡又倒了一桶小鱼小虾。
“这些应该够你吃一段时日的。饿就忍着点吧。别去咬这些大鱼,会把你撑死的。”
方渡说完,池塘表面又咕嘟咕嘟冒出一串泡泡,像在回应他的话。
这是他要做的最后一个工作,随后他站直身子,像在对谁说话。
“我走了,不会太久,最多七日。”
回应他的只有山间清啸的风声。
石万是个出手阔绰的人,又追求品味。方渡默默看着眼前这个镶金嵌玉的车轿,无言片刻,开口。
“你出门是真不怕贼惦记。”
“谁怕那个?谁偷谁还不一定呢。”
石掌柜自信发言,出门一个多时辰,下车逛一圈,就丢了两个钱袋。
“没事,本掌柜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石掌柜拍拍自已的腰包,再次自信。
方渡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算了,让他继续自信吧。
随后他闭上眼睛,后脑勺靠在车厢,感受着马车再次前行。
这一路上他不去凑凡间的热闹,大多时候在闭目养神,似乎对外界的喧闹并不关心。
但他也不排斥,石掌柜热情地招呼他下来逛逛时,他也并不拒绝。
石掌柜没有马上回渡已堂,他这次要去做一门生意,才和方渡顺路。
等到了地方,石万已经幻化成了成年男子的俊伟模样。他问方渡要不要一同前去。
方渡没有下车轿,只是掀起帘子,看了眼左侧那幽深的宅门,上面写着“晁府”两个大字。
他的眼神在院墙内探出来的两株古槐扫过,蓦然说了一句。
“这家做死人生意。”
正准备下轿的石掌柜紧急撤回一个自已。
“什么?什么死人生意?”
石万压低声音问。
石万幻化出了这般高挑英伟的形象,却依旧改不了怕鬼怕怪力乱神的胆子。
方渡不说话,沉静的双眸久久凝视那宅邸。
“石万,你去那家做什么生意?”
“卖药啊。他们家的夫人总是头疼,托熟人求药求到渡已堂来了。我听说他们家有一门祖传的螺钿手艺,这不想去打几样家具,摆在渡已堂内装点门面么。”
石万把他的目的叨叨一遍,方渡点头。
“只给,别拿。”
他仅说了这四个字。
石万也是信他,什么都没问,下马车。
“轿子留给你,我再租一辆。”
方渡环顾一下这富丽堂皇的车轿,思量稍许,摇头。
“不,你留着。”
他不想这么张扬,送完东西就走。
“那行,我留着。你有钱买马?我借你点?”
“有钱,够用。”
方渡变戏法一样,突然变出一只钱袋,利索地跳下马车。
“有钱就好……等等,那不是我的钱袋?”
等石万反应过来,方渡已经走远了,背影都只剩一点。
石万低声说了句什么,估计不是中听的话。他整理衣冠,转身,面对着眼前的偌大宅邸,心中升起一丝寒意。
“这方渡,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宅邸的老爷带着管事,已经热情地迎出来了。石万面容一正,端起掌柜的微笑,同样迎过去。
“晁老爷,久候了!”
石万在晁府应酬,方渡买了一匹骏马,赶路数日,抵达月溪宗。
还没到山下,方渡就嗅到了浓重的腐臭和腥气。
他微微锁眉,抬头,晚霞如血,月溪宗的山门正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