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灵生走后,无名山再次安静下来。
那些经常在田地间偷懒的菜官,偶尔有一次,凑到方渡的身边,叽里咕噜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声音急切。
“灵生出去玩了。小孩子么,总是贪玩。什么时候回来?她没说,我也不催她,玩够了总该回来的。”
菜官们不通世事,三两句就被安抚好了,只是在每天日常的劳作中增添了一项,就是等待笨手笨脚的后辈回来,接它们的班。
转眼间,木灵生离开三月有余。这三个月间,方渡自认为变化不大,小人参来山之前,他每天就是种地。小人参走了之后,他仍然种地。
三个月后,石掌柜终于忙完这一次的生意,有空闲来到无名山,看看方渡的死活。
见到方渡的第一面,石万大惊。
“我说方渡,你背着兄弟,偷偷落魄了?”
“什么?”
方渡顶着憔悴的眼袋,和未刮干净的胡茬,茫然地看向石万。
石万从屋里端了面小铜镜过来,方渡打量自已的脸。
“很好,终于符合我的真实年纪了。我之前总觉得自已的长相太显小。”
“……”
石万沉默片刻,把浇花的水瓢从他手里拿走。
“你还是静一静吧,你现在整个人都是一团乱麻。”
经石万一提醒,方渡也觉得自已最近有些怠惰,时常提不起精神。
“原来也没见你这样啊,一把年纪了,不说送别多少人,都送走多少人呢!何况小人参又不是不回来了……你难道还担心她在外边被人抓了煲汤?”
方渡正在擦掉脸上的水滴,听石万这么说,他转身要走。
“唉唉!又要去哪儿?!”
“你说得对。外面说不好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奸商,对灵生这种修炼成精的人参虎视眈眈。”
“行了行了,你坐回去吧!”
石万把方渡摁回座位上。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当什么真啊!小人参的身手厉害着呢,一打十没问题,你别把她当成弱不禁风的小孩。”
方渡也是真乏了,坐在圈椅内,眼皮就有点睁不开。
近来他休息不好,不单是木灵生离家的事,还有屋后池塘里那位,也把他折腾得不行。
池塘那位生病了,方渡也是头一回见它患病,想尽办法,自已喂灵力也喂进去不少。
连着三个月,好不容易昨天夜里,池塘的水浑浊消散,重新变得清亮,方渡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无名山的日子总算恢复正常,除了没有四处乱跑的小人参,一切安好。
石掌柜带来一包龙井,山间刚落了雨,两人在濛濛山色间品着雨后新茶。
石万泡茶的工夫,方渡换了身洁净衣服,两手捧着杯中茶。
山中岁月缓缓,叫人时常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小人参离山后,可有寄信给你?”石掌柜问。
方渡点了下头,又摇摇头。
“灵生出山后,只在一月后寄过来一封报平安的信。”
“我倒是有个新消息,要告知你。”
“什么?”
方渡面露错愕,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神通广大的石掌柜,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八卦。
“那小人参现在拜入璧海宗门下了。璧海宗你可知道?就是和月溪宗齐名的那个宗门。”
“璧海宗……”
方渡喃喃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终于想起来从哪里听过了。
“我从沈欢那里听说过,宗主是边玄明,原本也是月溪宗的弟子,后来出走了。”
“没错,就是他。璧海宗是颇有名气的宗门,小人参选择那里,估计是为了学点真本事。”
石万如是猜测道,但方渡总觉得不对劲。
“灵生若是想学些本事,月溪宗难道不是更合适么?或者她大可以直接留在无名山,我教她便是了。”
“人家小姑娘总归是想要出去走走看看的,在你这破山能长什么见识?月溪宗近来自已都忙不完的事,沈欢整日焦头烂额。换我我也不过去。”
石掌柜劝方渡少操闲心,木灵生有她的选择。
“再说了,过往送别多少人,不都是这样么?”
方渡的脑海中浮现几道影子,又渐渐沉下去。
他闭上眼睛,大山跳到了膝盖上,他伸出手缓缓地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感受到片刻慰藉。
石掌柜见方渡整日待在山中,怕他无趣,便经常找借口,带他四处转转。
这日,山中的杏子熟了。方渡摘了几筐,晾在院子里,晒杏干。成熟饱满的黄杏,整整齐齐地码在粗布上。
方渡等着杏干晾好,将它们收拾了,打包两份,一份给石万,一份准备给沈欢。
在前往月溪宗前,方渡从抽屉里取出一瓶药。上次沈欢在信中说,他近来时常失眠。方渡便给他配了一瓶安神丹,打算连着杏干一并给他捎过去。
拉开抽屉的时候,当啷一声,方渡看见那精致的木盒。
他将药瓶放在桌上,两手捧着木盒,打开盒盖。
玉环光泽温润,在旭日的照耀下,发出熠熠光辉。
这枚玉环,最初是他和沈月溪的约定,后来又经过了沈流月。
两任月溪宗的宗主,都未向他兑现承诺,将其留给后人。
方渡曾向沈欢提到过这枚银珠玉环,但沈欢却说,先放在先生这里。
经过上次程星阑一事,方渡更是感到人事浮沉难料,再不给就没机会了,于是他带上木盒。
此番前往,是方渡一人。他在路上且行且停,某日晌午在茶楼歇乏,坐在窗边端着一杯热茶,正要送入口中时,就听见旁边桌的两个游侠打扮的人在交谈。
“听说了吗?雷行宗的少宗主出事了!”
“什么?是雷雨昂?他不是早被人废了功夫?”
“不是他,是他的二弟雷雨盛。自打雷雨昂出事,老宗主就有心把位置传给雷雨盛。但那雷雨盛前不久跟同门外出时,被妖兽活活咬死!现在雷行宗的少宗主,又落到了雷雨昂的头上。”
“啊?那雷雨昂没了功法,要如何主持宗门?”
“这不,老宗主就要趁机给少宗主立威呢!他先屠戮了咬死二儿子的妖兽一族,现在正在找那伤了大儿子的罪魁祸首呢!”
“原来如此……要我看,那人也跑不了。雷行宗可是上百年的宗门了,向来睚眦必报。”
两人口中的“罪魁祸首”方渡,此刻正在窗边剥瓜子。
他将二人的交谈悉数听进耳朵里。
怪不得,他此番外出,总觉得有许多只眼睛在盯着他。
思及此处,方渡拍掉手上的残渣,将茶钱留在桌上,独自离开。
他下到一楼,抬头望向外面的天色。刚刚还是晴朗无云的天气,此刻突然汇聚了黑沉乌云。
方渡微微皱眉,却仍是若无其事地走到门边。
他一只脚踏出门槛,垂眸,陡然间,自他脚下生出百道雷光!
是雷行宗的七杀雷劫阵!
七杀雷劫阵,顾名思义,入了此阵,七步必死。
方渡现在一只脚踏进去,便算入阵。他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在阵法之外,他的对面,他见到了施阵的人,一个身形高挑的蓝衣青年,腰间坠着小八卦镜。
原本熙熙攘攘的长街,此刻竟然一个路人都没有,只有穿着同样衣服的雷行宗弟子。
方渡粗略一数,竟然有三十人之多。
他扯着嘴角,这还真是大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