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似乎不难猜到,落棋不能接受自已作为阴生子的悲惨命运,所以她逃跑了。
在逃跑之前,她狠狠地报复了整个村子,将村中人的阳寿统统收割走。
方渡相信落棋是有这个本事的,来山一年,她能把少年沈欢击败,说明她本身也是个修炼奇才,极有可能无师自通。
她走了,让所有人亲眼“目睹”她获得自由。
阴生子,说白了也是长生术的一种,虽然走得是旁门左道。
身为真正的长生者,方渡只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什么都没说。
人间的事是一团乱麻,他不去评价。
他随手把书合上,余光却突然瞥见什么,又翻到掌中书的最后一页。
方渡的视线落在书页的右下角,这里有一个不规则的鹅卵石形印章。
印章中,是一个“晁”字。
……
晁家?
上一次见到和晁家有关的,还是晁卿卿。
难道银声村阴生子的事,也和他们一家有关?
在沈流月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方渡第一次到晁家去。
如今一转眼,有几十年了,想不到晁家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这里都有他们的踪迹。
方渡右手拿着那本阴生福禄,上面的内容他都记在脑子里,这种害人的东西也没有流传于世的必要。
一团蓝色的火焰腾地升起,火舌从书的底端一路舔到上面,将整本书烧了个干干净净,连灰尘都没有留下。
方渡烧过了书,又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落棋夺了寿,这几十户人家,老老少少都算上,也得有上千岁了。
那月溪宗的修士怎么会说,落棋已经病逝呢?
难道她是假死,还是另有缘故?
方渡站在原地思索片刻。
想不通。
算了不想了。
银声村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落棋就算还“活着”,也不会返回这噩梦一样的地方。
她能去的,只有月溪宗。
方渡在弄清楚落棋的身世之后,就回到了老地方。
此时已经入夜,按照他之前的安排,白衣女鬼现在已经在兢兢业业地吓唬沈欢了。
方渡回到沈欢的居所。
他没有开门,但一个闪身,就进入了屋子内。
沈欢躺在床榻上,正自已掐自已的脖子。
方渡见状,立刻上前阻拦。
但在他靠近的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把他重重推开。
方渡皱起眉头。
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他的那双眼变成了很深的幽绿色。
这种绿深到极致,和黑色很相近,只有凑近的时候才能看见他的瞳色变化。
方渡现在就用这双眼睛,看见站在沈欢床头的身影。
按理说,应该只有一道身影,但是……
方渡的眼睛向上、向下。
又向左和右各自扫了一眼。
眼前的这个房间,和白天看到的不一样了。它的墙壁和地面,都有姿态扭曲的鬼影在蠕动。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形容干枯,早看不出生前的样子。
如同枯萎的爬山虎,在整个空间肆意生长,彼此相连。
而在它们汇聚的尽头,就是那位女子的裙摆。那姑娘背对着方渡,乌黑柔顺的长发垂在身后,肩膀单薄。
她微微侧过半张脸,没有想象中的狰狞,相反,是极其清丽的一张脸。
“你是落棋。”
方渡语气笃定。
落棋的双手仍然握住沈欢的手,紧紧地卡在他的脖子之上。
她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不是她心慈手软,而是因为,方渡也出手了。
他的手指之间捻着两根细线,细线是由灵力凝成的,分别缠绕在落棋两只手的手腕,阻止她进一步施力。
落棋咬牙回首。
“你是何人!为何要管闲事!”
方渡根本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和对手过招之前自报家门的行为很傻。
“你对沈欢有情,却还要杀他。”
他看出落棋眼中的执念。
落棋的神色更冷。
“就是因为有情,我才要杀他!”
她转过头,视线落在面露痛苦之色的沈欢身上,眼神陡然柔和下来。
“我要他来陪我。”
这句话说出来的语气,和质问方渡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方渡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不可能。”
他直白地否定对方的天真想法。
因为他这一句话,落棋的五官顿时又生出厉色。
“你懂什么!”
方渡瞥了一眼床上的沈欢,都翻白眼了,再不救真的会死。
他卡住这个要死不死的时间,将手中的细线猛地一拽。
“我不用懂,我只要保证他别早死。”
细线上的灵力有净化驱邪的作用,它在烧灼着落棋的魂体。
落棋惨叫一声,屋子里所有被她借走阳寿的鬼魂也在嘶吼呻吟。
她扑杀过来,那繁琐的“裙摆”也随之旋转,一时间屋内到处都是鬼魂惨烈尖锐的叫喊声。
“你什么都不懂!就没资格阻拦我!”
方渡的身形依旧轻盈飘逸,他整个人穿梭在这些张牙舞爪的鬼魂之中,随手捞走桌上切水果的匕首,手起刀落,砍掉那些冤魂的手脚。
“我为何要懂?你的故事又没什么特别的。”
因爱生怨,爱而不得。她爱着沈欢,却无法和他在人间做一对普通夫妻,于是要拉他入地狱。
“看来你留不住从别人身上借来的阳寿。”
方渡之前就猜过,阴生子本来就是死胎,她们只能作为寿命的一种承载,从一处,转到另一处。
所以就算她收割了那么多村民的阳寿,她依然无法长生。
落棋被方渡戳中了痛处,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是上天待我不公!为何要擅自夺走我的性命!为何在夺走之后,又要以这种方式将我留存于世!”
落棋痛斥自已那噩梦般的宿命。
如果她死在了出生之日,干干净净地走,她此生了无遗憾。
可她没有。她已经被埋在黄土之中,却又要被生生挖出来。
她见过了这世间的丑恶,恨极痛极。
她逃了。
又遇到这世间的美好。
她留恋那段日子,在月溪宗,她和沈欢在沈流月的教导下长大,他们就在那片红枫林下过招比试。
或许她比沈欢更早察觉了自已的情愫,但说不出口。
死亡这样不打招呼地降临在她身上。那个月夜,她觉得口渴,想要下床喝点水。
但是她动不了了。
像是有一只大手挤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残留无几的生命从口中流出。她大睁着眼,死相并不好看,眼中有太多的不甘愿。
“为何所有人可以借我谋求长生,却偏偏是我自已不行!”
落棋凄厉的声音在房间回荡。
她的攻势瞬间猛烈起来,所有的鬼魂仿佛被瞬间灌入磅礴的力量。
方渡微微抬头,看着眼前这片纠缠在一起的恶鬼之幕。
当啷。
他松开手指,匕首从他的指缝之间掉落在地。
落棋心道时机到了,这人要认命!
她面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
这时方渡突然伸出双手,两手的指尖对在一起,中间形成一个空心的三角。
啪!
他的双掌用力地合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击,所有面容狰狞的恶鬼,顿时变得七零八落。
方渡缓缓地放下双手,露出他那张沉静的脸。
“故事就听到这里吧,现在,我来和你谈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