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淡淡品了一口茶,似乎胖子的回答如他所料,他勉强一笑,有坦然也有无奈。
“没错,那就是我的大众印象,粗糙、简单、雾里探花非黑即白。”
林冲将我半杯茶水倒满,这逾越规矩的招待令我有点恍惚:黑社会大哥这么做,总得图点什么吧?
可我和胖子身上,有什么是大哥能看得上眼的?
肾也不一定比人家的好使啊!
“我如果不心狠手辣就会遭人唾弃、背叛,我承认,滨城国际的第一桶金以及它的成长都伴随着犯罪,可以说它是喝着人血长大的吸血鬼,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宁愿去做一名老师,也不愿回来继承他的家业,我甚至愿它能早点土崩瓦解,我希望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哪怕煎熬困窘……”
有句话犹如一记耳光在我耳边响起:如果你混不好,就回来继承呼风唤雨的家业。
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我突然抽出一颗“红将军”递了过去,在我眼里,这是抚慰一段故事的最佳祭品。
林冲顺手接了过去,示意我给他借个火。
“父亲去世,一切反而变得更加糟糕,群龙无首,相互争斗,其他黑社会势力伺机而动,我差一点家破人亡,我不得不拿起屠刀,血雨腥风,那几年,我从来没安心睡过一个好觉,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你,你屠杀恶龙,你也必将成为恶龙。”
林冲望着一朵雪白的荷花,继续回忆。
“大局已定之后,我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想要一个吸血鬼改吃素食,非一日之功,有人反对、有人离开,但我想在太阳下挣钱的主意从未动摇,慢慢的,我找到了一条来钱快又安全的路子:政商与垄断;要知道,贪婪和欲望才是人生存的必要条件,这层内核之外,才是一层层眼花缭乱的分工、职位和阶层。”
“乐善好施呢?”
我放下手里的杯子,从没喝过那么苦的茶。
“权当是为自已的过去积点德吧!”
“林老师,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胖子站起来给林冲倒了一杯茶水。
“说吧,都敢说我是个小人了,还有什么不能问的。”林冲看了我一眼,我赶忙又递上一颗“红将军”,“难能有人在我面前直来直去!”
“去年冬天是你派人拆的那家4s店?”
“对,那愣头青从人贩子那里买了一对双胞胎,替贼销赃,理当同罪。”
“你......也痛恨人贩子?”
“这就是我今天把你们找来的原因。”
林冲看着我和胖子,扔给我俩一人一颗雪茄。
我和胖子的心又悬了起来,万一办不了怎么办?
别人的任务办不了也就办不了,林老师的安排如果办不了,我和胖子恐怕就得被人办啊!
“一切为我所用的时候,已是中年,大半生匆匆而过,除了名利,孑孑独行;是我的愿望,也是母亲未遂的心愿,我曾有个妹妹,很小的时候被人抱走了,我寻找几十年未果,今天,我把这份幻想托付给你俩,不要有压力,找不到才是大概率。”
“林老师,您知道我们手上还有一个……”
林冲摆了摆手。
“我不做任何要求,甚至拒绝也无妨!你们是合作伙伴,不是我的小弟,但你们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直接给我打电话,不管和寻找我妹妹有没有关系,你们主持正义,就当我匡扶正义。”
我和胖子相互看了一眼,这算找到靠山了嘛,还是滨城最厉害的主。
但转念一想,这都几十年了,黑白通吃的大哥都找不到的人,我俩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能有啥能耐?
当然,事已至此,拒绝是不能拒绝的。
“林老师,我们至少需要一张照片。”
林冲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一家四口。
“这是唯一的一张全家福,那是她才两岁,交给你们。”
我和胖子谁也不敢接。
“丢了也无妨。”
我和胖子受宠若惊。
“我不想你们有任何压力,拿我当一个求助者,一个寻找妹妹的哥哥,一个普通的中年人,我说到做到,不做任何要求,不计任何结果。”
林老大的表态,让人感觉对方在求我们签一份由我们提供的霸王合同。
“那时候父亲还只是个包工头,工地上有个工人伤了腿,父亲把他拉回了家,好吃好喝,没人拿他当外人,突然有一天,他和妹妹一块不见了,后来才知道,工地上没人认识这个人,他是受伤的前一天才出现在工地上的,也就是说,他故意受伤,就为了诱父亲上当;人啊,有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几十年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长成了什么样子!”
林冲端详着照片,眼里饱经风霜。
我和胖子当场表态,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走出大门,一个丝袜妹从我眼前扭着细腰飘过,我深呼一口气,芳香四溢、神清气爽。
“这一单我们算是接了吗?”
我闭着眼问胖子。
“你觉得呢,有商量的余地吗?”
“不好找吧!”
“除非你明天中个五百万,咱俩远遁拉斯维加斯!”
“唉,散伙吧,五百万就去拉斯维加斯?以咱俩这命运多舛的手气,斗地主也得输个精光;这世上就没有躺在那儿,晒着太阳,天上哗哗掉钱往身上砸的工作吗?”
“还真有。”
“不可能吧!”
“许愿池里的王八!”
槐树下的刨冰摊人满为患,我和胖子厚颜无耻和两个姑娘拼了个桌,三分钟后那张桌子就属于我们了。
这还是在我没吹口哨的前提下。
不能怪我总是斜着眼流哈喇子,也不能怪姑娘穿着简单,要怪就怪这夏天的风着实令人燥热。
“事不宜迟!”胖子拍案而起。
“宜迟,真的,多大的事,给我一杯刨冰的时间不行吗?去哪儿找他妹妹啊,林冲那么大势力都找不到,除非我们瞎了眼,不然找不到!”
“谁说要找他妹妹,我是说我和小梅的事,多等一天,我和小梅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一天,我得和时间赛跑!”
“和时间赛跑?你这是打算夸父逐日?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大姐,麻烦再给我加勺冰,冰不要钱吧?”
“军师,你觉得我该从哪里切入?”
“从刘永和入手。”
胖子眉头紧皱。
“我那不是找死吗?你见哪个追姑娘的,先找姑娘她爸商量的!”
“你不一样,胖子,小梅身世特殊,小梅也老大不小了,她难道不憧憬爱情吗?小梅的心思他爸不明白吗?明白,但没办法,谁会找一个无法牵手一生的姑娘呢!”
我尽量把事实说的委婉些,避免关于死的说辞。
“还有一点,刘永和年轻时经常家暴,而且被人追债,小梅应该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和父爱,幸运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小梅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肩膀,让她倾诉、让她痛哭、让她依靠,胖子,你考虑清楚了,一旦小梅也喜欢上你,你若是辜负了人家,半途而废,后果不堪设想!”
胖子将一大杯刨冰一口闷了。
“我就没打算认怂!”
说罢,胖子骑着他的雅马哈冲向了城中村。
大爷的,你喝的是刨冰,怎么还耍起了酒疯!
我知道胖子是当局者迷,要不然还用我开导他。
昨晚的酒精让我疲软了一上午,回到阁楼,拉上窗帘,昨夜幽梦忽还乡......
我从来没觉得我的猥琐如此可爱,她盖着红盖头,穿着火红的衣服,像我的一腔热血在燃烧,她安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却感觉她是在故意挑逗我。
洞房里只有两根蜡烛在发着微弱的光,若隐若现,气氛渲染得恰如其分,我左摇右晃走过去,看见她的纤纤细手紧张的无处安放,在搓捻着她的衣服,我咽了口吐沫,靠近她的胸膛,听见她也喘着粗气。
我有一万种卑鄙无耻的想法,但一晚也只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肯定无法一一实践,我颤抖着掀起她的盖头,缕缕粉色的光照亮了整间屋子,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娇羞的她,我的身子立马瘫了下来,口水不自觉地从嘴里往外渗,像一只饥寒交迫的恶狗看见一笼狗不理包子。
我的心脏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感觉一不小心就要死了,她突然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眉宇间都是欲说还休的故事,我的世界末日到了,无数只蚂蚁在我心上爬来爬去,慢慢吞噬着我。
我扑了上去,她也欢快的笑出了声,突然巨大的声响如平地起雷,整个屋子都在左右摇晃,所有的非分之想和躁动瞬间灰飞烟灭,我咬牙切齿的看着我的新娘支离破碎,怎么就不能多给我三分钟的时间,让我把这个春梦做完!
还能是谁?
“大爷的,你死不死啊!”
“大发,同意了!她爸同意了!”
电话那头,胖子情绪激昂。
“怎么说的?”
“他说,希望这份感情是这个世界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胖子,祝福你!”
“大发,你在干嘛呢?刚才那么大火气?”
“正准备洞房,你进来了。”
“捉奸在床?”
“就差三分钟,裤子都脱了!快挂了吧,我再回味回味!”
我闭上眼,告诉自已要心平气和,说不定刚才的梦还能续上。
我向周公乞讨着,又一声炸雷,周公驾鹤西去。
“大发,大发,大门牙打电话来了!”
胖子惊声尖叫着。
“哪个大门牙?”
“人贩子,那个人贩子!”
这次见面倒是没有多余的防备,城市公园,大门牙一个人戴着墨镜,扇着扇子,一双人字拖,他那两颗标志性的烤瓷门牙熠熠生辉。
我和胖子一人叼着一颗烟,向坐在广场上的大门牙走去。
“有消息了?”
胖子迫不及待。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两条消息,一条两千。”
胖子冷冷一笑,从背包里掏出四千块钱。
“好消息是确实有这样一个孩子!”
“坏消息呢?”
“货已出手。”
“这他妈叫什么消息?”
我直勾勾看着大门牙,他哈哈一笑:“这怎么就不是消息,所有你打听不来的或不能确定的,对我来说都有价值;如果你们愿意等,我可以尽快给你们调拨一单货,别那么死心眼,非要什么头顶带胎记的!”
“如果我家就那么迷信,非要这个孩子呢!”胖子坚持道。
“那就让你这兄弟自已生一个一模一样的吧!”
大门牙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一万!买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孩子的去向!”
大门牙扶了扶墨镜,甩头就走。
我立刻往右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你这和抢劫有什么区别?”
“大家面儿上都过得去!”
“信不信我喊一声‘人贩子’,公园里就有值班的警察。”
“年轻人,你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不要以为我今天穿的如此随意,就把我当一个随意的中年人,我只是过会儿想去泡个脚,冲动是魔鬼,死无葬身之地,不信,但试无妨!”
大门牙拍了拍我的肩膀,冷冷一笑,与我擦肩而过。
“两万!”
“五万!”
胖子像在拍一件绝世物件,不断自我加码。
大门牙走出了十多米,突然停住脚步,他望着远处的假山,并没有回头,“五十万也不能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破坏规矩的事,钱再多也不行!”
妈的,一个人贩子竟还知道国法、家规?
“实不相瞒,我只打听到了这点消息,货不是我搞的,也没找我当中间人,货去了哪里,我真不知道。”
“你可是这类地下交易最大的掮客。”
“哈哈,偏偏这一单与我无缘!不过我倒是好奇,为何你俩这么执着于这个孩子,如果只是单纯想买个孩子,不至于这么大劲头、出这么高的价位,我怀疑,你俩心里有鬼!”
大门牙如果回头,肯定能看出我和胖子脸色有变,这老油条,眼光果然够毒辣!
他径直走向公园东门,上了一辆公交车,消失在你来我往的人流中,我和胖子目送他离开。
“大发,你觉得现在谁是对我们最有用的那个人?”
“刚才走的那个人......只要他肯!”
“不肯怎么办?”
我看着胖子。
“那就只能让他不得不肯!”
“什么意思?”
我一头雾水、满头水蒸气。
“你觉得正义是目的还是手段,大发?”
“我是不是应该回答,目的!”
“好,那这次我们就不考虑手段了!”
我点点头,大概明白胖子这是要出奇招了。
“大发,会很危险,甚至出人命!”
“我知道!”
我点了一颗“红将军”,人生的大起大落真他妈刺激。
“我一表人才,却没能延续香火,我聪明过人,却没能功成名就,我满腹热情,却注定孤苦一人,我让这个世界失望了,只能玉石俱焚,以表达我对它的愧疚之情。”
胖子点点头,从口袋掏出两张电影票。
“咱俩失去的一样多,我本来打算今晚要请她看电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