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第二天去上学,韩文秀就穿了相亲时的全套衣服鞋袜,妈妈见了很奇怪,说:“把你昨天穿的呢子大衣和皮鞋还给你嫂子吧,你还要穿吗?又不去相亲了。”
她嫂子连忙说:“妈,是我让她穿的。”
妈妈不解地说:“为啥呀?”
嫂子解释说:“不为啥,让她穿几天吧,好看,也新鲜新鲜。”
韩文秀到了学校,果然惊艳全校,男生女生都不由自主地看她。男生是被吸引,女生是羡慕。只有酆佩轩看了一眼,目光就黯淡了下去。
席利民看到了,就去问佩轩怎么回事,佩轩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你去问她吧。”
不过,他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还是相信她的。他想,文秀不会一下子变心的,他对她有信心。看她的样子,也许另有隐情。不管怎样,还是要相信她。因此,他也就想开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继续用功读书。
课间时候,教室里没什么人了,佩轩还在看书,文秀走到他面前,轻轻叫了一声:“佩轩。”
佩轩抬起头来,急忙站起来,看到文秀光艳照人的样子,又看看自已身上,一身粗布,土得掉渣,笑了。这一笑让文秀很愤怒:“我最不喜欢你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说完就走了,佩轩想追过去解释,却没有这个胆量,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哪儿敢?再说,这会去解释,也不合适。站着愣了一会,又坐下了。
这几天韩文秀光艳照人,但是看得出来,她脸色并不好,一点笑容也没有,而且很孤独,也不主动与人说话,一般人还以为她很高傲,其实她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只有佩轩明白,他有点心疼她了。他想,也许家里逼着她答应了婚事,她内心悲凉,才用这种方式抗议的。但是,如果她真的定亲了,自已也必须快刀斩乱麻,完全割断情思,不能再与她有任何联系,否则就会伤害她,就是无耻行径了。
他想,刚刚她不避闲言碎语来到他面前,显然是有话要说的,可是被自已的一笑给气跑了。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还是应该听听她怎么说。可是她气跑了,佩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唉,女人的心真难猜啊,算了,还是看书吧。
席利民也不明白文秀为什么突然打扮得如此光艳照人,他当然不知道文秀相亲的事,但是他隐隐约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问佩轩,他肯定知道点什么,但是他也不说,而且也摸不清他什么态度。看得出来,虽然文秀打扮得美丽动人,但是她并不开心。利民准备去问问文秀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文秀那么美丽动人,男生谁跟她说话就会招来闲言碎语,所以,利民也不想去招惹这是非。第三天,利民看到文秀一个人在老师办公住宿的一排房前,他就上前问道:“韩文秀,你们俩怎么了?”
文秀不敢看利民,说:“没什么啊。”
利民说:“我看你们俩好像谁也不理谁。”
文秀不承认,说:“什么叫谁也不理谁?有话就说,没话不说。”
利民问她:“你这几天突然一反常态,这么美丽动人,咋回事呀?”
这一问,差点把文秀问哭了,她强忍着,说:“没事,我跟别人打了个赌。”说得利民更加莫名其妙。
利民摇摇头, 说:“不明白。”
文秀说:“以后就明白了。你给他捎个信,放学后让他在西门外等我。”
利民想想,说:“今天恐怕不行,有事,我们几个说好了。”
文秀好失望。
她又说:“那你转告他,明天吧。”
利民说:“好吧。”
中午回家的时候,利民悄悄跟佩轩说了,佩轩说:“现在学习这么紧张,哪有时间去见她?你不该答应她。”
利民说:“我只是转告你,你毛病真多,去不去是你的事。以后你们两口的事我不管了。”
佩轩说,“你别胡说,还没影的事,弄不好就黄了。”
利民说,“你才胡说,一会说没影,一会说要黄,没影咋黄?明明说假话嘛。”
佩轩若有所思地说:“不是没影,就是要黄。总之,快没关系了。”
利民说:“唬人吧,正热着呢。人家还约你呢。”
佩轩叹口气,说:“谁知道呢,走一步说一步吧。现在主要的是学习,没事尽量不要见面。都什么时候了?”
利民说:“你说得对。不过我看她很不高兴,我问她怎么这么美丽动人,她眼里好像有泪,说是跟人打赌,你知道是咋回事?”
佩轩一愣,他只知道她去相亲,其他一概不知。他摇摇头说:“不知道,一点不知道。”听到文秀眼里有泪,他觉得肯定有隐情,但是一点也不明白,只是心里心疼她。于是他决定今天就去找她,让利民跟他们晚上要在一起聚的一伙人说一声,改日再说。
利民笑话他说:“看看,还黄呢,好着呢。”
下午课间,趁文秀身边没人的时候,佩轩走过去说:“今天下午吧。”
文秀听了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佩轩就走开了。
放学后,两人仍然在西门外的路上约会,这时候佩轩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只是不太稳。他带着文秀一直走到离刘庄不远的地方才停下,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文秀扑到佩轩怀里就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佩轩抱着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说别哭了,会哭坏身体的。
佩轩帮着文秀掏手绢擦眼泪,不小心手伸进了文秀偏开口的外裤里面,文秀说:“你耍流氓。”吓得佩轩立即把手拿出来,并松开了文秀。但是文秀抱他更紧了,其实他只是摸到了她的毛裤,但是他怕吓着她,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文秀已经不哭了,说:“不许说话!”
然后就吻上了他,两人拥吻在一起,也没法说话了。拥吻好一会才分开,佩轩仍说:“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文秀不满地说:“不让你说了,你还说!吓唬吓唬你,你还当真了,说啥对不起呀,我早晚是你的。”
佩轩小心翼翼地说:“不过,可不是现在,现在可不敢乱来。将来怎么样,还不知道,可不敢伤害你。”
文秀质问他说:“你啥意思,将来打算不要我吗?”
佩轩一看越描越黑,也不敢说了。
文秀盯着他说:“以后不许对我说对不起。”
佩轩关切地说:“说说你的事吧,你为什么哭?”
文秀噘着嘴说:“我想哭。”
佩轩不说话,等着文秀说。
文秀看了看佩轩,说:“我星期天去相亲了,你猜怎么样?”
佩轩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猜。”
文秀娇嗔道:“你猜。”
佩轩只好说:“我猜你相亲成功了。”
文秀追问:“为什么?”
佩轩看一眼文秀,说:“因为你这几天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我知道这肯定是去相亲的衣服,穿这些衣服肯定是给我看的,让我看你有多漂亮。我第一眼看到你这么漂亮,简直光彩夺目,我的心就沉了下去。我知道,你相亲成功了。因为无论是谁,不可能不被你迷住。所以,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我看看你,再看看我自已土得掉渣,我该知难而退了,不能没有自知之明。不过, 祝福你得到幸福。”
文秀看上去有点生气,说:“嗯,你说得对,继续说。”
佩轩有点疑惑,说:“不过,后来利民说你并不开心,我也观察了,你确实是不开心,我想你肯定是定亲了,只是一下子忘不了我,所以不开心。”
文秀愤愤地说:“你是个坏人,你把别人都想得很坏。”
佩轩不吭声,等着她继续说。
文秀指责他:“你既然肯定我定亲了,为啥还抱着我亲不够?我是别人的老婆了,不是你老婆了,你抱着我亲就是耍流氓。那你就是流氓了。”
佩轩心里一惊,心想这次拥吻并不是他主动的,她一开始扑在他怀里哭,他只好抱住她,后来她停止哭的时候就吻上了他。不过他不便说什么,等她说下去。
文秀继续说:“我如果定亲了,也不会和你抱在一起。我心里再有你,也不敢那样做,因为那样就伤害好几方了,当然也伤害自已,也伤害你。我之所以敢抱你,就是因为我没有定亲。知道了吗?”
佩轩看着文秀,说:“知道了。”
文秀面无表情地说:“对方是个非常英俊的军人,比我大三岁,近一米八的个头,今年考上了军校,人家姑姑说,出来就是四个兜的军官。还说将来可以带家属,家属可以随军,有工作,有户口,这条件好不好?”
佩轩笑了,说:“好,太好了,那为什么没定亲?”
文秀愤怒地说:“因为啥?因为你!因为我心里只有你!你有没有良心?人家对你那么痴情,你却毫不在乎!”
佩轩委屈地说:“好了,别把矛头对着我呀。”
文秀接着说:“那当兵的以为我肯定会同意,说实话,他对我一见钟情,我是不是很漂亮?”
佩轩点点头,说:“太漂亮了。”
文秀自豪地说:“那天我确实漂亮,表现也好,只是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因为心里苦。我越冷峻,他越钟情。见到的人都说,他和我太般配了。可是我一点也没有动心,因为我心里有人。后来他给我五十块的见面礼,我说破‘四旧’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兴这个?尤其是解放军同志,更不能这么做。哈哈哈,我就推掉了他的见面礼。可以想象,他们一家气坏了,肯定背后狠骂我。我对媒人说,我考虑考虑吧,然后就走了。回来的路上,嫂子狠骂我,骂了一路。吃完晚饭,一家人又开批斗会,我只好把你供出来,我也说我就跟着你了,随他们骂我打我。其实我供不供你都一样,我嫂子早就把你调查清楚了,连你家盖房子欠人家多少钱都了解了。”
佩轩吃惊地说:“天哪,你嫂子是克格勃。”
文秀不解地问:“啥是克格勃?”
佩轩解释说:“克格勃就是苏联的秘密警察机构。”
文秀看了看自已的穿戴,说:“相亲回来的路上,嫂子说让我答应一件事,我问是什么事,她说是有关穿衣服方面的事,我想穿衣服的事有什么呢?于是就答应了。她说我必须穿这身衣服上学三天。我一听,就知道上当了,委屈得想哭,可是我绝不在她面前哭。穿衣服上学就是这么回事。”
文秀指着佩轩说:“你个没良心的,你一见我穿这衣服上学,马上就认为我定亲了,变心了,是不是?”
佩轩自责道:“我确实这么想了,我也不是圣人,这是人之常情嘛,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的。不过,我也觉得你不会变心。”
文秀认真地说:“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不怕承担责任,敢于承认错误,这才像个男人。说实话,在我看来,那个相亲对象根本没法跟你比,别看他英俊,还比你大,在我看来,他不成熟,不像个男人,你才像个男人。”
佩轩摇摇头,说:“得,得,得,我没那么好啊,我也不成熟,我最怕别人说我好。”
文秀接着说:“家里坚决不同意我跟你的关系,说如果我非要跟你,就要把我撵出来,不要我了。我该咋办?”
佩轩一时也想不出来办法,他陷入了沉思。
文秀拍了一下佩轩的胳膊,说:“别想了,我觉得他们是吓唬我,他们不会撵我走的。”
佩轩一本正经说:“不一定,弄假成真的事有的是。有的人恃宠而骄,激化矛盾,结果本来不打算撵走的只能撵走了。你要收敛一点才好。”
文秀肯定地说:“我不会收敛,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佩轩用平缓的语气说:“你呀,也要给爸爸妈妈留点面子,不能太任性。对哥哥嫂子也一样。你就是家里给惯坏了,啥都不怕。”
文秀不以为然地说:“哼,我要不是被惯坏,能跟你好上吗?其实我在家是很听话的乖女儿,只有这件事没有听话。我觉得我的事应该我做主。”
佩轩点点头,说:“你的事是应该你做主,但是要好话好说,不要弄得剑拔弩张的。这样搞得关系很紧张,惹父母生气,对身体不好。”
文秀也点点头,说:“还是你想的周到,我确实应该照顾爸爸妈妈和哥嫂的面子。可是我如果完全听他们的话,就和你成不了了。”
佩轩认真地说:“你要慢慢来,不能过急。”
文秀点点头,说:“嗯。”
文秀无奈地说:“家里都反对,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要是不支持我,我就太可怜了。”
佩轩反问她说:“我可能不支持你吗?”
佩轩接着说:“不过,文秀,你这一段学习怎么样啊?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学习,你不管干什么,可不能拉下啊。”
文秀摇摇头说:“我上学就是混日子,也是个避难所。这一段光相亲就够我受的了。我白天来上学,就等于来学校避难。可是......,唉。”
佩轩问:“可是什么?”
文秀无奈地说:“可是我这三天穿这漂亮衣服招摇,不知道会惹出多少是非呢。”
佩轩觉得抱歉,说:“唉,其实这些事都是我引起的,我可能耽误你许多,我觉得好对不住你。”
文秀郑重地说:“不是的,佩轩,咱俩的爱情才让我的人生变的有味道、有乐趣。我跟你一点都不后悔,我就怕咱俩的爱情没有结果。再说,这些事也不是由你引起的,与你无关,你没有对不住我。”
文秀接着说:“佩轩,我这一段情绪不好,总是朝你发脾气,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知道,你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不像一个温柔的小女人。我心情不好,咱俩的事他们都不同意,他们看不到你的长处,这一点他们还不如小混混。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男生,其实不是你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你。从现在起,咱俩的距离会越来越远,我越来越配不上你。他们只看到你个子不高,其貌不扬,我却看到了你心胸大,有责任心,勇敢自信,聪明成熟。我看到了你的内在,所以我看上了你,毫不犹豫地跟你好。你知道吗?我不能失去你,为了你,我干什么都愿意。”
文秀又说:“一家人都说是为了我好,让我和你断绝关系。我嫂子让我穿这衣服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咱俩闹翻,让我跟那个当兵的小伙子定亲。他们认为我跟他就会幸福,他们对我看的太简单了。即使跟他有荣华富贵,跟你是吃糠咽菜,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你。真的,佩轩,你相信我吗?我会做一个温柔的妻子的。跟你在一起,苦也是甜的。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佩轩听了,非常感动,他知道文秀就是他一生要相伴的人,她是个了不起的女孩。他深情地说:“谢谢你,文秀。我当然相信你,我只是担心,既怕咱俩没有结果,也怕你跟着我受委屈。”
文秀看着佩轩,继续说:“我不会以世俗的眼光看人。我觉得,遇到你是我的缘分。不管家里同意与否,我不会改变。”
天已经不早了,佩轩劝文秀赶快回家,两人到刘庄西村口分手,文秀回家,佩轩则穿过刘庄回贾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