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四号这天,文秀一早吃完饭,就准备走,家里人要送她,她不让,她说没什么东西,自已骑车到贾庄,把车还给婆家,就坐车去郑州。她跟爸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侄子小龙一一告别,小龙抱着她的腿哭着不让她走,她也流下了眼泪。文秀对小龙说:“我去给你买玩具,你要不要?”小龙哭着说:“我不要玩具,只要姑姑。”大嫂好一阵哄,小龙才松了手。
于是文秀骑上自行车就去了贾庄。婆婆知道她要走,给她烙了油饼,煮了十来个咸鸡蛋,在家等着她。
文秀到了婆家,跟婆婆说了几句话,就带上婆婆给她准备的油饼和咸鸡蛋匆匆去汽车站了。到了车站不久,就有一趟去郑州的长途车来了,她买票上车,找座位坐下,把自已的旅行袋放到行李架上,随身挎一个小包。她带的钱和粮票则装在裤头内侧自已缝上去的小兜里,以防小偷。
汽车沿着道(口)清(化)路向西南奔去。这道清路是很早以前的叫法,这条路原来是一条铁路,东北起自滑县道口,西南至清化,即今天的博爱县清化镇。是光绪年间修建起来的一条主要进行西煤东运的铁路,是我国最早的铁路之一。抗日战争初期,在贾庄东边,曾经发生过一次日军飞机轰炸火车的惨案,据说是日本鬼子得到情报,说国民军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乘坐此次列车,日本出动几架飞机狂轰列车,造成大量平民惨死。河南沦陷以后,这条铁路被日本鬼子用来运送战略物资为其侵华战争服务,八路军游击队为了阻止日本鬼子的侵略,把这条铁路扒掉了,后来成为一条公路。
长途汽车走到新乡以后,沿着京广铁路旁边的一条公路往南驶去。大约十点半左右,长途汽车到了黄河北岸。当时这里没有公路大桥,只是通过一座废弃的铁路桥来贯通南北交通。据说这座铁路桥是京汉铁路最早的铁路桥,铺的是单轨,汽车就骑着这废弃的铁轨行驶,只能单行。一个小时北岸发车,一个小时南岸发车,这样南北轮流发车。有时候遇到车多的时候,要等大半天才能过桥。不过这天车不多,等了没多久,就发车了,长途汽车骑着铁轨慢慢向南走。
文秀以前没有见过黄河,汽车快到南岸的时候才看见波涛汹涌的黄河水,她一阵激动,终于看到这条世界闻名的大河了!
过了黄河,汽车依然向南行驶,走了半个来小时,才走进市里,沿着南阳路、福寿街,最终来到二马路的汽车站。文秀拿着自已的旅行袋下了车。然后找到一个公共电话,给从严大姐那里抄来的贸易公司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说明情况,接电话的人很客气地给她指路,贸易公司就在二七广场,在远处就可以看到二七纪念塔,朝东边走就可以了,走路需要十几分钟,坐公交车三分钟差不多,不过等车一般要十多分钟。文秀一想,干脆走过去吧,也不是很远。这时候快下午一点了,她走到一个树荫下,拿出来婆婆给的油饼和咸鸡蛋吃了起来。吃完一块油饼和一个咸鸡蛋,又喝点水,就开始看着二七纪念塔往前走。贸易公司在纪念塔的东北角,她很快就找到了,接待的是一位小伙子,看到来的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很热情。他请文秀坐下,给文秀泡了一杯茶,告诉文秀,严大姐一会儿就到。
果然,没一会儿严大姐就来了。两人见了面都很高兴,聊了这几天的事。严大姐这边的采购任务已经完成,只等文秀来了一块签合同了。这个贸易公司拿出来制好的合同文本,填好内容,让严大姐和文秀再好好看一遍。她们看了没问题,于是就签字。公司要求签合同时她们两个都要在场,都要签字。
文秀要采购的办公用品需要到另外的公司去采购,好在严大姐已经跟那家公司接触过了,都联系好了,马上过去就可以办理。
于是,严大姐带着文秀坐公交车去了那家办公用品贸易公司,对方的业务员看到文秀比以前来的吴丽娟还漂亮,就很热情地接待她们,并且把样品拿过来让逐一验看。
文秀其实对于这些用品并不太懂,但是她明白,不懂也不能说不懂,也要装懂,不然人家看出来你不懂,可能就会唬你。装懂不可过分,必须少说话,不然会露馅,因为说话太多会暴露自已是外行。他打定主意,对样品非常认真地看,还问道:“同类的产品有几家?都是什么价格?”她知道货比三家的道理,加上她认真的态度,而且显得深藏不露的样子,这办公用品贸易公司一点不敢唬她。
她看到,每种用品大致都有两三家供应商,质量肯定是有差别的。她看到以前他们采购的用品质量是上乘的,但是不是最好的,最好的用品价格要稍高一点,她想,这里头有没有虚头呢?于是她试探性地说:“你这个可是价格有点贵啊。”
对方的业务员说:“这个质量好嘛,质量好的一般价格也会贵一点,不过贵的不多。”
文秀摇摇头说:“还是有点贵。”
严大姐看文秀认真的样子,一时半会谈不完,就悄悄对她说:“你慢慢谈,价格上也许可以压一点,不过压不了太多,你小心就是了。我在这附近转转。”
文秀笑着说:“好的,大姐。”于是她站起来送严大姐出去,然后回来继续谈。
对方业务员看文秀比较认真,就跟她拉起了家常,文秀小心翼翼的,唯恐说露了嘴,所以说话不多。她知道,对方也是在试探她。聊了一会儿,对方的业务员说:“韩老师,是这样的,你说这个用品价格贵一点,不错,但是呢,你们在外跑业务也不容易,这里头有一点车马费,也没多少,就几十块钱吧,算是你的辛苦费。合同签了以后,马上就交给你。不好意思啊。”
文秀一听,就明白了,她笑笑说:“这个不需要,不用考虑。我不会要的。”
业务员认真地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也应该得的,千万不要客气。”
文秀进一步说:“真的,不要考虑这个。这是犯错误的事情,决不能干,因此被处分的、被开除的、被判刑的都有的是,这个没有商量的余地。”
业务员神秘地说:“你放心,韩老师,我们会做的天衣无缝,不会有任何破绽。”
文秀笑了,说:“古人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是相信这一点的。所以呢,你们不必考虑,这是个原则问题。”
业务员无奈地说:“韩老师真是个正直的人,既然这样,我们可以把价格降一点,让韩老师满意。”
文秀诚恳地说:“咱们是老客户了,价格好说,质量一定要好,不然我没法向公司交待。”
业务员也被文秀的正直所感动,也恳切地说:“韩老师放心,咱们是老关系了,价格就按你说的来,质量肯定是最好的。”
文秀客气地说:“好的,谢谢了。”
业务员笑了,说:“韩老师太客气了,应该我们谢谢韩老师。”
这时候严大姐回来了,正好可以签合同。严大姐看了价格和产品,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仍然不动声色地说:“可以,不错。”于是签了字,文秀也签了字。签完字,严大姐和文秀站起来告辞准备走。
业务员拦住她们说:“我们经理说了,晚上一定要请两位大姐吃饭,大姐请赏光。”
严大姐认真地说:“实在对不起,我们要去那边签合同。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谢谢!”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业务员只好让她们走。
出了门,严大姐打趣说:“小韩你怎么谈的?那个产品质量最好,价格人家不降,我好说歹说,他们也没有同意降,你一谈怎么就降了?是不是人家看到你年轻漂亮就心软了?”
文秀笑着说:“严大姐你就笑话我吧。”
严大姐认真地说:“我昨天跟他们谈,他们就是坚持不降。”
文秀解释说:“我只是说,我们以前用的价格也不低,但是质量却很一般,我只希望要质量好一些的。于是他们就推荐这个好的,但是价格贵,我说,以前我们领导对这个用品质量不满意,觉得质量与价格不符。你现在虽然质量好了,但是价格也高了,那么我们领导仍然会觉得价格与质量不符。他们犹豫好一会儿,终于答应价格不变,换成质量好的。”当然,她拒绝回扣的事一个字没提。
严大姐认真地说:“一般来说,他们的用品是有一点虚头的,不过不多,咱们是公家单位,不会跟他们计较太多。但是他们一定要保证质量,质量不好,让咱们采购的人很没有面子,以为咱们得了不少好处,影响很不好。”
文秀点点头说:“大姐说得对。我是第一次出来采购,怕人家唬我,不敢不认真。”
严大姐哈哈一笑说:“小韩啊,我看你太认真了,这些贸易公司都是国营公司,咱们是他们的老客户,他们不会唬咱们的,价格质量大致都是大差不差,不会有问题的。他们总是想跟咱们搞好关系,想请咱们吃饭什么的,我一般都是拒绝,担心吃了人家的嘴软,心理上自然会向他们倾斜,对他们的要求就会放松,慢慢这样下去,就很可怕了。”
文秀深有感触地说:“大姐说的太对了,做事就应该这样。”文秀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她不能说,因为她对严大姐并没有深入了解。她听了严大姐的话,知道严大姐也是一个很板正的人,她感到很高兴。
严大姐点点头,说:“以前我跟吴丽娟一块儿来采购,也是连贸易公司的饭都没有吃过一次,我们俩这一点把握很准。换了你,我看比我们俩还板正,哈哈,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文秀也想起了吴丽娟,慢慢说:“是啊,我来了就接吴姐的工作,跟她打了几天交道,我觉得吴姐这个人很不错,很善良,原则性很强,可是那几天她很不开心,唉,不知道为什么。”
严大姐愤愤地说:“还不是因为那个高小龙?她归高小龙管,高小龙有私心,想在采购过程中得好处,吴丽娟却不配合他,他恼羞成怒,想方设法给吴丽娟穿小鞋,吴丽娟干脆回厂里了。”
文秀感慨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她不是有点亏吗?如果晚两天,高小龙被调离了,她不就不用走了吗?”
严大姐摇摇头说:“也不是这一方面的原因,她去厂里上班离家近一些,方便照顾孩子。另外,她如果不走,你就不一定来二公司;你如果不来二公司,可能还发现不了住宿存在的大漏洞,那高小龙就不会下台。哈哈,有人说,你是高小龙的克星,你一来,他就下台了。哈哈。”
文秀吃惊地说:“吓死我了,我一个合同工,无意中得罪了人家副科长,将来下场会很惨的。”
严大姐不以为然地说:“不用怕他,他那是自作孽不可活,早晚会出事的。其实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仗着他姑父是副经理,作威作福,目空一切,人见人烦,几乎没一个人说他好,这样的人不出事才怪呢。据说,他的问题如果报到检察院的话,坐牢也够了。只不过总公司网开一面,饶他一回,没有送他去公安局或检察院,不然,他一判刑,工作也没了,什么都没有了。说实话,总公司对他够仁慈了。”
文秀随口应道:“不错,我也听说他的问题相当严重,据说光退钱就退了上千块。”
严大姐摇摇头说:“这个人胆子太大,又趾高气扬,不知天高地厚,他出事了,没人同情他,当然他也不值得同情。”
文秀想起来高小龙那恶狠狠的目光,还心有余悸。
她和严大姐到了贸易公司的招待所,进到房间里,严大姐说:“你跑了一天,累坏了吧?好好休息一下吧,睡醒了咱们出去吃饭。”
文秀说:“好。”
于是两个人就上床小憩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