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没几天就可以报名复读了,酆佩轩和韩文秀都报文科,两个人在一个班,文秀座位在中间稍靠前,佩轩则在中间靠后。因为感兴趣,佩轩学习劲头很大,恶补一年来没学的历史和地理,很快就赶上了。
他的数学好,数学魏老师也喜欢他,经常让他给外甥女讲题,魏老师的外甥女叫白小洁,来自大城市,洋气又漂亮,也是来复读的,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有一次,佩轩在给白小洁讲题,被韩文秀看见了,就以找老师讲题为名进了老师办公室,也让佩轩讲题,佩轩知道她吃醋了,就说:“讲完这题就给你讲,你稍等一会。”给白小洁讲完了,就给文秀讲题。
讲完就回了教室,路上文秀愤愤地说:“你看人家姑娘漂亮就使劲巴结人家?”
佩轩争辩说:“老师让讲的,我能推辞吗?”
文秀噘着嘴表示不满。佩轩有点自嘲地说:“你吃个什么醋啊?人家是城市的,那么漂亮,人家会看上我?”
文秀哼了一声,说:“人家漂亮,嫌我不漂亮了?”
佩轩笑了,说:“你胡说什么呀?”
趁没人看见,文秀使劲打了佩轩一下。
佩轩吓唬她说:“你打吧,让别人看见了,看你怎么办。”
这样一说,文秀就不敢再打了。
复读以后第一次摸底考试很快就来了,结果酆佩轩因为数学成绩好高居第一,比第二名高出五、六十分。文秀暗自替他高兴。
佩轩学习的方式与同学们不一样,自习课上,大家都在认真学习的时候,佩轩却睡觉,有时候老师讲课他也不听,私自在下面看其他科的书。课间人家都出去了,他却在看书。放学的时候总是迷迷瞪瞪,别人来叫他回家他才走。有一次文秀对他说:“佩轩啊,你咋这么呆啊?完全是个书呆子,你学傻了。”
佩轩随意说:“我本来就是个傻子。”气得韩文秀又想打他,但是因为怕人看见没敢动手。
不过,佩轩这样学习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七九年的初冬,他家盖房子,他白天上学,晚上还要看摊,睡在草堆里面,吃饭也不及时,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精瘦精瘦的,但是成绩依然是第一。看到佩轩瘦的样子,文秀偷偷掉了几次眼泪,可是她也帮不上忙。
两人说话机会也不多,佩轩天天苦读,几乎没有主动跟文秀说过话。文秀想找机会跟佩轩说话也不容易。不过,天天看到他,她也就心满意足了。他成绩好让她内心非常高兴,因为两人将来的生活全靠这会儿他的苦读。
佩轩家原来的房子是六三年大水之后盖起来的,因为大水家里房子倒了,可是没有条件盖,过了近一年,公社补贴一些,再到亲戚家里到处借一些,终于盖起来三间里生外熟的瓦房,所谓里生外熟,就是墙由两部分组成,外面是十五公分的砖墙,里面是土坯墙,屋里的界墙自然也是土坯墙。这房子撑到七十年代末已经算是不错了。这几年家里省吃俭用,又找亲戚借一些,就拆了旧房盖新房,新房子是明三暗五的结构,中间是三间,前面有走廊;两边是各一大间,门朝走廊开,这一大间中间可以隔开,后面可以做卧室,前面可以是个小客厅。总之,两边都是可以自成一体,方便家里人多好住。
盖房对于农村的家庭来说,是一项大工程。虽然是包给建筑工程队的,但是家里依然是很忙的。所以,佩轩一放学就回家去干活,晚上人家工程队下班了,还要收拾,夜里还要看摊。白天一家人都很忙,父母年纪也不小了。他们怕耽误佩轩学习,不让他请假。晚上佩轩就让家里的人都去休息,他一个人睡在厨屋的草堆里看摊,一有动静,就赶快起来去看。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房子终于盖好了。但是里面还要粉刷,屋里地面还需要很多土垫起来,所以有一点时间,佩轩就去拉土,甚至趁晚上的时间去拉土,有时候拉土几乎要睡着。
劳累,吃饭不及时,加上晚上睡觉冻着了,他生病了,发烧。于是让酆殿安代向老师请假,他躺在家里养病。他很少生病,几年不生一次病,每次生病都不是一点小毛病引起的,都是多种因素积累在一起造成的,这次也不例外。发烧,浑身发冷,无力,吃不下饭,瘦的不像样子。请来了医生,医生量了体温,用听诊器听了内脏,说是重伤风引起的炎症,需要打针吃药。吃了退烧药,打了青霉素,病症稍减,仍没法去上学。
佩轩两天没去上学,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急坏了韩文秀。这天,数学魏老师上课时,见佩轩又没来,就问:“酆佩轩怎么又没来上学?怎么了?”
酆殿安站起来说:“老师,他生病了,有点严重,没法来上学。我替他向班主任老师请假了。”
魏老师又问:“什么病啊?”
酆殿安回答:“医生说是重感冒引起的炎症,已经打针吃药了。”
文秀听了,坐立不安,老师讲课她也心不在焉,下午的自习也无心学习。放学前一节课的课间,她悄悄找到席利民,说:“利民,我问你点事。”
席利民没想到韩文秀找他有什么事,就说:“啥事?你说吧。”
文秀欲言又止,犹犹豫豫,利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不是酆佩轩的事吧?”
文秀脸红了,说:“是他的事,他怎么样?”
利民郑重地说:“昨天有点严重,不过今天已经好转了。中午我们几个去看了,他比昨天精神好。他身体素质好,不要紧的,估计后天就来上学了。”
文秀犹豫了一下说:“放学后你能带我去看一下他吗?”
利民很爽快地说:“当然可以,等到天黑下来,我在贾庄西边的那条大路旁边等你,你过来咱俩一块去。去早了,会让别人看见,不好。”
文秀微笑着说:“谢谢你,利民。”
利民说:“不用谢。”
天黑的时候,文秀骑车来到了贾庄西边的大路旁,没见到利民。她往西边走了一点,等着。一会儿,利民来了,她走过去。
利民看到文秀,对她说:“你等好久了吧?我等到伙伴都走了才出来的,不然好几个人一块不方便。”
文秀说:“我也刚到,你想的真周到。”
于是利民带着文秀走到佩轩家里,佩轩还躺在柴草搭的地铺上,利民先进去,说:“佩轩,你同学来看你了。”
佩轩笑了,说:“你说的什么啊?”
利民半打趣地说:“你的韩文秀同学来看你了。”
佩轩大吃一惊,说:“你让她来干什么?”
利民反问说:“你生病了,她来看看,有什么不可以的?”
佩轩摇头叹气,坐起来,非要站起来不可,可是头晕无力,站不起来。
利民说:“你就不要站起来了,就坐着吧。我去叫她进来。”
佩轩不想让文秀看到自已这个样子,可是人家已经来了,没有理由不让人家看你,只好听之任之了。
文秀进来,在电灯下,看见佩轩坐在柴禾堆里,也没精神,眼窝深陷,瘦的不像个样子,跟平时的状态判若两人,鼻子一酸,强忍着没哭出来。
这时,佩轩的父母过来了,说:“利民又来了?中午才来,大根的同学真好。”
利民指着文秀说:“佩轩的同学来看他了。”
文秀急忙说:“大爷大娘,我是佩轩的同学,听说他生病了,来看看他。”
佩轩的父母看到文秀是个漂亮的女生,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赶快说:“谢谢,谢谢,赶快坐。”
然后就去张罗倒水。文秀急忙拦住,说:“大娘别忙,我不喝水,我来看看佩轩,马上就走。”
然后,她问了佩轩怎么不舒服,吃了什么药,吃饭多少,感觉啥时候能养好,等等。又跟佩轩的父母说:“大爷大娘,让他多喝开水,多吃饭,这样好的快。”
佩轩的父母赶快答应,说:“好,一定的。”
佩轩强打精神说:“文秀,你放心,我没事,后天就去上学。”
文秀说:“后天不要去上学,养好了病再去上学吧,身体要紧。”
然后文秀就告辞出来,利民和佩轩的父母送出来,一再说谢谢,文秀骑上车子很快就走了。
文秀走到贾庄和刘庄交界的地方,看四周无人,停下自行车,蹲在地上就哭起来。在佩轩家里,她看到佩轩瘦成那样,差点忍不住眼泪,可是在佩轩的父母面前,她还得陪着笑脸,不敢有丝毫的伤心表示,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就放肆地哭起来。哭了一阵,掏出手绢,擦干泪水骑车往家走。
到家门口,她又擦干了眼泪,然后直接回自已的房间,关上门,也不吃饭。她妈妈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挺担心她,叹口气说:“也不吃饭,唉,女大不由娘啊。”
嫂子看见文秀不高兴的样子了,说:“妈,先别叫秀秀吃饭,让她歇一会,估计跑这么远,累了,一会再叫她吃饭。”
妈只好说:“好吧。”
文秀自已也不知道怎么爱的那么深,看到佩轩的样子,她心痛的不得了,她以前没有感觉到自已是一个这么投入爱情的人,她不明白自已为什么这么爱佩轩,在别人看来,佩轩其貌不扬,除了有点呆读书之外没有什么可爱的地方,可是在她看来,他就那么有魅力,好像他有一种魔力一样吸引着她。她觉得他是个真正的男人,聪明,自信,宽容,理解人,勇敢,坚强。跟他在一起,自已就特别有安全感。即使他跟小混混们在一起,她也觉得也是他的人格魅力征服了这些小混混。
佩轩没来上课的第一天,她就担心,但是也无法了解他到底出了什么事;第二天,他又没来,她已经受不了了;当她听到他因为生病没来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了了,因为她知道,他的身体是很棒的,轻易不会生病,如果生病,肯定病的不轻。所以她什么也不顾了,就要去看他。她不怕他俩的恋情暴露,不怕可能引起的闲言碎语,甚至不怕家里知道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地震。她就一个心思:去看他。
爱情是多么的美好啊!爱情带来的幸福是任何其他幸福取代不了的。可是,正是因为爱,也会有痛苦,这种痛苦是与爱俱来的,爱有多深,痛就有多深。
文秀的思绪逐渐稳定下来,她想,如果自已不吃饭,妈妈会担心;嫂子也会担心,她知道,虽然嫂子并不知道她的事,但是嫂子了解她的心思,所以不让打扰她。
想到这,她就擦擦眼泪,从房间里出来了,喊一声:“妈!我吃饭了。”
妈妈听到,赶快过来给她去盛饭,她说:“我自已盛饭。”
小侄子要出来找姑姑,她嫂子不让,说:“让你姑姑吃饭。”文秀说:“来吧,姑姑陪你玩。”
她一边吃饭,一边陪小侄子玩游戏。
文秀走后,佩轩的父母去了其它房间里,厨屋里只有佩轩和利民。佩轩叹了一口气,利民说:“叹什么气啊?”
佩轩问;“怎么回事啊?”
利民说:“应该我问你。”
佩轩说:“她怎么知道的?”
利民说:“魏老师在课堂上问你怎么没来上学,殿安说你生病请假了,全班都知道了。下午韩文秀找到我,说让我带她来看你,我能拒绝吗?只好带她来。至于她为什么要来,就只有问你了。”
“她来看看我,也没啥啊。”佩轩有意隐瞒。
“我看她对你关心的样子,可不是一般的同学关系了。”利民说。
“也许,不过也没啥吧。”佩轩回避。
利民不满,说:“你就打马虎眼吧。
“回来再说吧。”佩轩说。
其实佩轩这么说,已经等于承认了他和文秀两个人的恋爱关系。他在利民面前不能说假话,也只能含糊其辞地承认。因为文秀已经让利民带她来,说明她也知道利民与佩轩的关系,这肯定是佩轩告诉她的,这也就证明佩轩与文秀不是一般的关系了。以利民的聪明程度,这些都不难明白。所以他明白了佩轩实际承认了他与文秀的关系。
利民临走时,佩轩不忘嘱咐一句:“别到处乱说啊。”
利民故意说:“我明天就让高中学校的人都知道。”
佩轩说:“你就调皮吧。”
利民责备说:“你净说些没用的话,我能连这都不知道吗?”
酆佩轩、殷志贤、席利民,他们三个是无话不谈的结义兄弟,佩轩的嘱咐自然是多余的,利民的责备当然是对的。只是出于对韩文秀的关心,他才嘱咐了利民一下,利民说他,他很愿意接受。
利民过去跟佩轩的父母打过招呼就回家了。佩轩的父母看利民走了,就过来问佩轩喝水不喝,然后问他:“这个女同学是谁呀?咋没听你说过啊?”
佩轩说:“就是个同学呗,人家听说我生病了,顺道过来看看,没啥。”
妈妈说:“我看这个闺女可好啦,长的这么好,还很懂事。”
佩轩说:“人家家里条件好的很,不是咱这样的情况能比的。”他这么说是不想让家里有什么期待。
其实佩轩知道文秀肯定是太担心他才来看他的,文秀决定来看他,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都不在乎了,这让他明白了她爱他有多深。其实他也一样爱她,只是他更深沉一些。他知道,在他们的关系中,他是主导的一方,承担的责任更大,两个人的前景主要靠他的苦读来支撑。所以,他不能不收敛心神,深藏爱意,努力去读书,迎战高考。
他知道,他俩的恋情到底结果会怎么样还不确定,所以必须保密,否则会有不少的麻烦,甚至会影响他俩的前程。尽量不要在高考之前败露,高考之后即使败露也好多了。总之,他是很理智的。
但是事情并不会完全按照他的意愿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