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8月,鉴江公社新圩大队南山村。
此时已是夜里的11点,白日里冒着炎炎烈日插秧的村民,早已累得在床上呼呼大睡。田里的蛙声虫鸣,显得整个村子格外安静祥和。
“嗒~嗒~嗒……”
突然,夜风中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打声。只见月光下缓缓走来一位黑衣黑裤黑鞋的老太太,全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全部梳到脑袋后面,扎了个髻,面容严肃,身材高瘦,腿脚应该是不太灵便,手里杵着一个竹竿,那嗒嗒声便是这竹竿发出来的。
声音不大,只是在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走了大约三分钟,到了村最尾的一家围着泥砖院墙的大门外停了下来。
此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蹿出一个黑影。
“阿祖,您怎么自已来了,不是说等我去接您吗?”黑影,哦,不,黄二弟压着嗓子,边说边还不忘左右看了看。
黄二弟,大名黄世盛,是老太太的曾孙,兄弟中排行老二,今年12岁,9月份准备上初一。
村里学龄前的孩子都是没大名的,叫的比较随意,都是二牛、黑狗、二弟、三狗什么的喊,遇到2个或以上的二弟同时在一个环境里的时候,会在喊名字前加其父亲名字,例如XX家二弟,这个作为名字喊的“弟”或“妹”与作为辈分喊的“弟弟”或“妹妹”是同字不同音。
“用不着你接,月光这么好,阿祖能看见。”老太太严肃的表情在听到曾孙的话后,柔和了不少。
然后杵着竹竿继续朝院里去。同时说道:“二弟,你别进来了,就在门口守着,别让人看见。”
“好的,阿祖。这个角落没月光,不会有人看得到我的。”黄二弟边说边带上门后,朝角落走去然后蹲下。
老太太还没走进堂屋,呼啦啦的一群人便从屋里涌了出来。
“阿娘,您怎么自已来了?”
“阿婆,您怎么不等二弟去接呀?”
“对啊,这夜里路不好走,阿婆你应该等二弟去接您的。”
“阿祖……”
“你们是想把全村人都吵醒吗?”老太太瞥了众人一眼,瞬间鸦雀无声。
“小妹谁在看着?”老太太问道。
“二妹在看着呢,小妹睡着了,没事。”回话的是三孙媳妇邹带娣,二妹正是她的大女儿。
“二河,四海你们带着孩子去睡觉,阿茂,你也回去睡。”老太太对着两个孙子和儿子说道,然后再转头对儿媳说道:“阿娣,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阿娘,都准备好了,您看看。”陈淑娣听到婆婆的话后,连忙回头进堂屋把椅子上的一个小包袱打开。
就着方桌上微弱的煤油灯光,看到里面是一件碎花衬衫、一条黑裤子、一根红头绳、和手帕包着的一小把大米。
“米拿进去,其他的东西放这,等会我烧纸后,你们就按照之前我教的开始喊。”老太太杵着竹竿边走边对儿媳和2个孙媳妇交代着。
三人答应着,随后跟着老太太进了左边房间,其余几人则乖乖回去睡觉,不管睡不睡得着,但老太太的话不能不听。
左边房间里的摆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床,床头边上是一张书桌,书桌非常简陋,连个抽屉都没有,所以书本就直接竖立在桌子上,都是些课本,一本课外书都没有。
此时桌上正点着一盏煤油灯,散发着幽幽的灯光,光照范围很小,只能照到床上躺着个姑娘,和床尾处的一个黑色衣笼。
只见床上的姑娘,眼睛紧闭,头发披散在枕头上,面黄肌瘦,唇色泛白,身穿一件碎花衬衫跟刚才包袱里的很像,裤子是黑色的粗纺布,膝盖和裤脚处都打了补丁,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要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还真看不出生死。
老太太扶着床沿缓缓坐了下来,顺手把竹竿依在书桌边。
伸出粗粝干枯的手轻轻地抚开姑娘脸颊上的几根头发,老太太深深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傻孩子呀!你父母是去天上享福了,你去不了的,可不能跟着走啊。”
“你年纪还小,突然遭遇这么大的变故,心里承受不了也是正常的,怪阿祖没把你照顾好啊!”
想起大孙子第一次当阿爸,激动地把曾孙女抱到自已面前,笑着说:“阿婆,我当阿爸了,您看,这就是我女儿,您看她是不是长得和我很像?”
“乖女儿,我是你阿爸哦,叫阿~爸。”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让老太太忍俊不禁:“看你个傻样,刚出生的孩子会喊你阿爸哦?真是的,呵呵,个傻孩子。”
想到这,老太太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抽痛,自已最疼爱的就是长孙,可惜年纪轻轻的就走了,而他留下来的孩子,自已还没照顾好,不知道他在那边会不会怪自已这个阿婆了。
“我家大妹应该是迷路了,阿祖现在就去把你接回来。”
“路上别贪玩,听到阿祖的声音就回家来,知道吗?”
老太太说完,轻轻抚摸了一下姑娘的额头,然后左手扶着膝盖,右手撑着书桌缓缓站了起来。
婆媳三人连忙上前搀扶,老太太起来后摆手拒绝:“不用扶,我还没那么老。”
说完便从怀里悉悉索索地掏出一个深蓝色布包,打开,里面是三支香和一小沓纸钱。
取下灯罩,把香点着。
等完全烧着后,在手上一甩,香上的火苗就灭了,留下冉冉升起的白烟。
老太太把桌上的灯罩重新罩上后,持着三支香,双手合十,面朝床头,嘴里开始念:“弟子卢二妹,今因曾孙女黄姓春夏肖属癸卯兔魂魄离家,有请祖师爷,持灯引路……。”
“老君面前有令牌,三魂七魄快回来……”
老太太念完一大串,便将大米撒在床边,然后左手拿着香和纸钱,右手持煤油灯缓缓地走出房间,婆媳三人拿着衣物和红头绳紧跟其后来到了院子里。
“你们三人分别守三角,等纸钱烧起便开始喊。”老太太边说边朝院子中间缓缓走去,把灯放下,再把三支香插进地里,然后就着灯把纸钱点燃放在地上烧。
婆媳三人开始在院角压着嗓子开始喊“黄春夏,村头巷尾回来咯……”。
老太太在纸钱烧着后,拿起灯也来到了最后一个角落开始压着嗓子喊。
虽然今年开始已经允许大伙祭拜先人,但这些年的打压,已经让村民们心生恐惧,人心隔肚皮,万一被人听见,来一个举报,谁都不道会不会像之前那样把全家都搭进去,所以今晚的喊魂只能悄悄进行,压着嗓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