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敲响,对战结束,沙盘会随即暂时关闭,直到考官前来查看才会再度打开,两方考生也会在沙盘边等候。
侍从拂开幕帘,冠霖身后跟着自已的辅官走出来时,一眼就看见了那道纤长的紫色身影,微一反应就知道枭栩是身为主考官过来巡视的,恭敬垂首行礼:“见过丞相。”
另一边的乙方考生也很快出来了,他并不认识枭栩,但是只需看青年那身朝服就知道身份不凡,又耳尖听见了冠霖行礼时的称呼,连忙见了老大个礼:“考生沈虑,见过丞相大人!”
“嗯,本相不是武举的主要负责人,随便瞧瞧,不必多礼。”枭栩丞相在外向来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形象,此刻也是端着副高傲冷漠的模样,抬了抬手指示意他们起身。
冠霖行过礼后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沈虑绕在枭栩身旁,想要搭上几句话,而丞相翻看着记录官写好的册子,只时不时发出一声应付似的气音。
沈虑见是自讨没趣,也就不再说话了,一时间三个人在小房间里显得格外尴尬。
幸而不多时,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看去,来人正是武举的三位考官——现任兵司司呈封燧,海平王王妃顾暮澋,还有定城将军武非意老先生。
两名考生先行见礼。
枭栩虽是丞相,但到底年纪太轻,对这些老人家尊重些是合该的,更何况这几位确实是值得尊敬的人物,于是丞相放下录册,向三人微微颔首主动打招呼:“王妃殿下,封将军,武老先生。”
“枭丞相。”顾暮澋干脆地点头回礼。
“丞相。”武老先生精神矍铄,虽然多年在朝中做事加之年岁增长使得气质温和不少,但那双深邃的眼眸甫一对视上,还是会让不少人心中一凛。
老先生年岁太大,上战场已经不大合适,熙和年间封了荣誉定城将军后就留在宸都帮助兵司和狱律门处理事务,实权说大不大,他在朝中的威望和曾经保家卫国的贡献才是他这么多年能立在大璟中朝上的根本。
武老先生今年已七十许岁,早到了致仕的年纪,但他许是心有顾虑,一直不曾主动乞骸骨,加上他身子骨还硬朗又资历深厚,也没有人敢主动要求他下位什么的,对于枭栩的态度不大亲近,却也不会诋毁。
“丞相大人,不好好看着文科的十二时辰考,跑来这边做什么?”
至于这位封燧老将军……对枭栩来说算得上是这三人之中最不好相与的那个了。
封燧相比武非意老先生要年轻不少,五十岁出头,当年还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时就跟着冠九霄的祖父冠鸿老将军去了边疆,征战沙场二十年,赢过输过伤过累过,甚至差点死过,就是从来没怂过怕过!几乎可以说是最典型的武将脾性。
曾经同冠九霄闲聊时,青云还同他谈起过这位老将军,说:“封叔曾经的夙愿是战死沙场,若非那一战被伤了手,之后再也拿不动武器,被祖父劝回了宸都,我现在能不能再看到他都说不准。”
这样一个人就算不讨人喜欢,至少也该收到尊重,枭栩一向是很欣赏这类人的,无奈对方不是很喜欢自已……
封老将军有一个最大的、可以说是缺点的特质,那就是护短,极度护短。
他尊敬提拔自已如恩师慈父的冠老将军,对待冠九霄自然就是如自家儿子似的,宠爱非常,当初枭栩抢走了科举的全部风头,让冠九霄这个武举状元没什么名气时,封燧就对枭丞相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意思,后来又是枭栩夺取玄金令掌控军队、杀死曲帝师、同冠九霄成为政敌……这么一连串下来,对枭栩更是不喜。
但是封燧不是小人,做不出来那等背后害人之事,不喜欢枭丞相最多也就是冷脸相待、见面讽刺几句,但总是被丞相阴阳怪气地反击回去,噎得直生气。
后来冠九霄与枭栩关系改善,应该是冠九霄同封燧说了些什么,之后封老将军再见到枭栩面色总是有些奇怪,好像有些愧疚,但又说不出口,一说话还是直来直去容易带上讽刺的味道,但说完了又会露出点良心不安的表情,看得枭栩尴尬又好笑。
就像这句问枭栩怎么突然来了的话,枭栩知道他只是单纯奇怪,认为自已很忙为什么还突然来了武举这边,于是就问问,但你不得不说,这句话真的太像在暗骂枭栩不务正业、越俎代庖了……
武非意老先生听完这句话都咳了一声,顾暮澋和封燧是不错的朋友,立刻悄悄给了封燧后背一拳。
封燧也知道自已这话格外不对头,缩一下脑袋挠了挠脖子。
枭栩眼眸里含着淡淡笑意,道:“科举重要,武举同样重要,我身为主考官自然是该来看看情况的,三位不必在意本相,还是先看看考生们的成绩吧。”
封燧就等着这句话,立刻去拿桌上的册子翻看起来,顾暮澋去两位辅官那儿询问考生的具体表现,武非意老先生不慌不忙,反倒站在这里跟枭栩唠上了几文钱的。
“丞相是看完了这一组的表现?”武老先生背着手,看向还没有打开的沙盘。
“是,很精彩。”枭栩并不吝啬自已的评价,“老先生可看见题目的条件了?”
“哈哈哈,三万对二十万的守城,就算是随机抽取的题目,这孩子也是倒霉蛋中的少数了。”武非意哈哈大笑。
“不过就是这样才好,真要到战场上,遇上多恶劣的条件都不一定的。”
“条件恶劣,不会让宝珠蒙尘,只会令其夜辉更烁。”枭栩轻笑。
两人正在这儿悠悠闲闲地聊着,那边看录册子的封燧突兀地发出了一声怪叫:“好,好哇!”吸引得丞相和老先生的目光聚焦过去。
封燧一手捏着那册子,一手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双目放光、红光满面,激动地说:“这甲方考生是哪位,让我看看……啊?”
从刚才开始就在缩减自已的存在感的冠霖不情不愿地小步挪出来,讪讪道:“我是甲方。”
冠霖还在试图用眼神暗示封叔别把认识自已的这种话说出来,然而他封叔哪里是能看得懂这种隐晦又别扭的暗示的,一瞧见冠霖就惊喜地喊出来了:“霖娃子!”
冠霖悄悄翻白眼:完了……
“霖娃子!你怎么也来参加今年武举了?叔叔怎么没收到消息?你这小子!闷不吭声干大事儿!进步很大呀,这一套下来打得漂亮啊,要是你父亲、兄长他们看了也一定会夸你哈哈哈哈!好!不愧是冠家人……”
这边封燧一边大笑一边用力拍着冠霖的肩膀,冠霖被拍得身子都往一边歪,忍不住躲开了封燧的手,然而封老将军却直接用胳膊把人搂进腋下继续疯狂大笑,气氛很是欢乐。
然而乙方考生沈虑却是误会了什么,听着封燧和冠霖的对话愈发黑了脸,拳头也攥紧了。
好在枭栩很快就注意到了沈虑的状态,都不需要思考就知道沈虑在想什么,无非就是自已的对手竟然与考官熟识,想来会有黑幕之类的……丞相并不多言,事实胜于雄辩,大手一挥吩咐侍从:“开沙盘。”
机关转动,遮盖在沙盘上方的木板“喀拉喀拉”地移开,露出下方的沙土,沙土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代表城池、士兵、粮草等各项物品的木制小像,以黑白二色区分。
沈虑只是往那边瞥了一眼,立刻大惊失色,跑到沙盘台处扒着台边往里看,不可思议地喃喃:“不,这怎么可能……”
沙盘之上,甲方黑子自城中向外突围薄弱之处,直攻乙方白子大本营,劫持对方大量粮草并将剩余粮草尽数纵火烧毁!这一场闪电战在甲方最多数兵马的行动和保护下为城内带回大量补给,而乙方虽然成功堵截了甲方后方的补给粮草,但是这些量完全不能同自家大本营损毁的量相比!
这下子,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局势惊天逆转,乙方赔了夫人又折兵,而甲方这一场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失去了大部分粮草资源的乙方无法再继续坚持攻城了,至少短时间内不能,这就给了甲方喘息的时间,在有了充足粮草的情况下,甲方完全可以坚守城池等待援军和更多的补给,甚至趁着乙方陷入饥疲的时节突袭反攻。
“你的确有几分聪明,行事也胆大果决,但是你不仅骄傲自大,还犯了掌兵者最不该犯的错误……”
枭栩神色冷漠,明明语气听起来不带其他意思,但是他的话却让沈虑愈发无地自容,脸红得像是被扇了几十个巴掌,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满是羞愧的神色。
“在对战中,守不好后方是大忌,你在选择劫持对方粮草时派了过多的兵力,却反而造成后方空虚、防卫不周,丢失了自家的粮草,不必谨慎时谨慎、不该疏忽时疏忽。”
“让你这样的人上战场指挥,那就是在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