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枭栩在与仓蜚融洽相处,这边聆风领着庄十方一路往后院走去,走到一半,聆风停下脚步,转身将方才一直盘旋在心头的话问出口:“庄大夫,您真的能治好我家主子吗?”
是的,她就是如此偏心,相较于这危害林州的疫病,她更关心的是她的主子能不能真正好起来。
说句不好听的,对于聆风来说,这天下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在她心中都没有她的主子、她的家人重要。
聆风是枭府四个姑娘中年龄最大的那个,从很早之前,她就负责掌管府内各项花销支出,同时也帮主子和楚含锋处理事务。
聆风自认从来不能算是良善之辈,为了保护主子的安全,她的手上是沾过血的,吩咐侍卫武杀也好,亲自动手下毒也罢,用一些无伤大雅的算计和圈套,都是稀松平常,所做所求,不过是枭栩的平安健康。
如果庄十方真的能救枭栩,聆风愿意为求庄十方出手而付出任何代价。
“啧,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心思倒重得很。”庄十方啧嘴,“这是我同你家主子之间的事,不必挂怀。”
“……如果是因为我刚才的态度惹您生气了,我……”
庄十方的手在空气中扇了两下打断了聆风的话:“嗐!不用不用!我可不是那般斤斤计较的人。实话同你说吧,姑娘,现在的问题可不是我救不救你家主子,而是你家丞相大人愿不愿意配合。”
聆风明白庄十方的意思,心底一沉。
“枭丞相现在的身体啊,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差了,想要治疗无疑是个漫长的过程,哪怕就图治标不治本,没有个把月也恢复不来。”
“这么长时间的治疗,他必须被精贵地养护着,不能操心劳力,不可忧思过重,就连每日的吃食都需特别搭配。”庄十方看着聆风,一挑眉:“你家主子看着可不像这么安分的人。”
月余日什么都不管,放任朝堂自由发展,枭栩能同意就奇了怪了。
“主子他……”聆风想要辩解如今枭栩身体的糟糕情况非他自身所愿,但到底这些事不足为外人所言,她便只是兀自心底黯然,向庄十方请求:“无论如何,还请庄大夫先做准备,若您日后真能治好主子的身体,枭府必有重谢。”
“好说,多备几坛佳酿相赠就是。”
……
“仓蜚,你同你师父为何来到逢春城?”枭栩一边为男孩整理耳边的碎发,一边温声问道。
“栩哥哥这是在套仓蜚的话吗?”小男孩眨巴眼睛,表情天真,眸底却暗藏深色。
“怎么会?这是交易。”枭栩并不意外仓蜚不上当,他早就发现这个孩子聪慧早熟得过分了,而且似乎有长歪的趋势,于是丞相大人很淡然地回:“你回答哥哥一个问题,你就可以问哥哥一个问题,这是公平交易。”
仓蜚再怎么妖孽,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他在脑子里把这句话转了几圈,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这似乎的确是很公平的交易,由此男孩便信了眼前的大人:“好吧,我喜欢公平交易。”
“我同师父自北方一路赶来,从林州大水的消息传出后就向林州而来了,师父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身为医者,不可不管。”
原来如此,想是那庄十方刚听到消息就一路风雨交加地赶路了,难怪他形容如此狼狈,看来他所言的“游医”身份并非谎言,枭栩倒是不曾怀疑庄十方来逢春城是为救助百姓这个理由的,别看这位游医貌似吊儿郎当、极不靠谱,对医术和生命的认真却可从方才的交谈里窥得一二。
在这个时代,医者不是个很挣钱的职业,很多心善的大夫给穷苦人家看病都是要搭钱的,像宋新岑那样的太医或都城大家的私医倒没有什么可忧虑的,可是民间甚多医者都只是勉强维持生计而已。
可以说,在这个时代做医的人,几乎都怀着颗济世救民的心。
“栩哥哥问了仓蜚问题,接下来轮到仓蜚问哥哥问题了。”仓蜚拽了拽枭栩的领口,被丞相捉住胡闹的手:“自然,你问便是。”
“栩哥哥是什么人?”
“你师父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丞相,没有听见?”
“这自然是听见了的,枭栩丞相的大名仓蜚也如雷贯耳呢……”仓蜚歪头,笑得可乖:“栩哥哥真是跟传闻中好不一样啊。”
“怎么,怀疑本相是冒名的?”枭栩勾起腰间的黑色令牌:“要检查检查玄金令吗?”
玄金令!
仓蜚猛地向前伸手一抓,却扑了个空,枭栩把玄金令从腰间拽下来拿在手里,趁仓蜚抓过来的瞬间移远了手臂,让男孩对玄金令只可远观。
仓蜚见没得手,咬了咬后牙,软下声音撒娇:“栩哥哥,给仓蜚看一看玄金令好不好?就一小会儿!”
“这不是在给你看吗?”枭栩面上微笑不变。
“哥哥凑近点嘛!仓蜚看不清!”
枭栩哼了一声,“年纪不大,野心倒是挺大的嘛,玄金令都敢妄想。”
“仓蜚没有,栩哥哥……”仓蜚委委屈屈。
“小家伙,别在本相面前演戏。”枭栩一只手虚虚抚上男孩的脖颈:“要知道,本相想杀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仓蜚瞳孔缩小,“哥哥真会开玩笑,我师父他……”
“一个大夫罢了,一起杀了就是,天下医者千千万,本相不缺他一个。”枭栩语气幽冷,扣在仓蜚脖子上的修长手指逐渐收拢。
“呃唔…!…”呼吸被遏制的些许不适让仓蜚发出难耐的呜咽,他一直天真无邪的眼角终于泄露出几分狠戾,双手去抠那扼住他脖子的手,盯着枭栩就像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狼崽子原形毕露咯。’枭栩内心轻笑,面上冷意更甚:“再这么看本相,眼珠子就别要了!”
“…咕嗬!…”脖颈上力气加重,挣扎的指尖逐渐失去力气,仓蜚心知自已完全挣脱不了,只能认输地垂下眼睛,收回外露的戾气。
枭栩满意地放开手,转而给小孩儿轻轻拍后背顺气,对着怀里剧烈呼吸、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的仓蜚悠悠道:“乖狗狗才有肉吃,养不熟的狼只能剥皮换钱。”
“咳,咳咳……”仓蜚“啪”的一把打开枭栩的手,从丞相怀中跳下地站稳,擦去生理性的眼泪,很快恢复过来,精致的面容上面无表情:“真狠,孩子你也下得了手。”
“本相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枭栩倒是不见任何愧疚之情。
仓蜚闻言眼眸波光凛冽地瞧了枭栩一会儿,忽地又再现笑颜:“栩哥哥,我现在是真的好喜欢你啊!”
“呵。”枭栩对面前这个小疯子的话表示一点也不信。
“哟,枭相跟小徒聊什么呐?带草民一个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枭栩与仓蜚同时转头看向洗漱回来的庄十方,随后枭栩微讶地睁大了眼睛。
散漫走来的男人换了身很平常的灰衫,没系严实的腰带松松垮垮地挂着,领口露出一小片蜜色的皮肤,男人身高体长,身躯不似冠九霄健壮,而是介于文士与武兵间的恰到好处;他实在能被称得上俊美,那洒脱风流的气质总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公子而非一位医者。
“能将这样一副好皮相糟蹋成刚才那种模样,庄大夫也是有本事。”枭栩微妙地感叹。
“枭相喜欢我的脸?好说,只要您备好美酒,草民今晚就是您的人。”庄十方又开始了他胆大包天的口花花。
“……”枭栩无语凝噎。
这师徒俩没一个正常的是吧??
庄十方身后的聆风强行按压下自已想挥拳头的冲动,止不住地在心底劝自已:‘不能冲动,现在这人可打不得,这可是有可能治好主子的大夫……’
……
回许府的马车内,许忆安神情恹恹,来回用指尖搓磨袖口,小桌上的点心和茶水一口都没动,失落的样子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就差没哭出来了。
絮雪见状叹出一口气,柔和声音劝慰少年:“忆安少爷,别太难过,主子他也是为了你和许家着想。”
“我知道的,絮雪姐姐,”许忆安抿唇,“小叔叔是为了我好,疫病不比洪灾,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传染上了,他是不希望我涉险。”
“我,我只是觉得……自已好没用,明明答应过太奶奶和祖父、父亲他们会努力学习,帮助小叔叔,做一个未来的好官的,可是现在家乡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许忆安的头因为愧疚不断下垂,几乎要与胸口垂直,“絮雪姐姐,我真的能成为一个好官吗?”
“像小叔叔、冠将军那样的,感觉,好遥远……”
絮雪并未着急回应,而是替他斟了一杯热茶推过去,茶香在马车中逸散开来,清苦的香气同枭栩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仿佛能够指引少年人迷茫的心灵。
絮雪看着许忆安,不答反问道:“忆安少爷知道这是什么茶吗?”
许忆安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跳到这里,但是很乖巧地答了:“是雨青茶吧。”
雨青茶是林州特有的茶叶品种,因其雨后茶叶更加脆嫩、适宜采摘而得名,雨青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正相反,雨青茶因为具有长得快、产量高且比其他品种茶叶更好养活的种种品质而成为了林州最便宜的一种茶叶。
林州的茶楼酒馆放在大堂桌子上供客人随便吃的茶水、路边小摊随饼子赠给食客饮用的茶水、普通人家自已院子里种植采摘来吃的茶叶,大多都是雨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