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枭消杀好进产房时,姜添添已经在助产士的搀扶下上了产床,她看着他坐着轮椅,一点点靠近,才发现他瘦了好多,瘦到眼窝有些凹陷,转动轮椅时手上的骨节和青筋根根分明。
产床很高,他坐在轮椅上堪堪和她平视,可他并没有因为身形矮了就怎么样,依然脊背挺直,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中蓄满泪水,
“我回来了。”
他把姜添添的手解救出来,在被她自已咬出的痕迹上轻轻吹了吹,换上自已的手。他的手上也添了很多伤疤,应当是前几个月受的伤。
姜添添已经开了三指,符合打无痛麻药的标准了,麻醉医生让她背对着自已蜷缩起来,用碘伏在腰椎上打圈消毒,
“待会儿进针的时候千万不要乱动,家属可以帮着控制一下。”
何枭看着那支足有十几公分长的粗针,下意识捂住了姜添添的眼睛。
麻醉医生刚才躲在产房附近吃瓜,已经大致猜到这对小夫妻的经历,态度上也格外温和,
“别紧张,进针前会在腰椎周边打点麻药,这样进针的时候就只有酸胀的感觉。”
肚子太大了,姜添添蜷缩的时候几乎抱不住自已的腿,何枭坐直身体,几乎把她的腿揽在怀里,她皮肤冰冷,微微发颤,麻醉针一节一节没入她的腰椎,他的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产褥垫上,等麻醉打好,他悄悄抹了一把脸,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痛分娩是个很伟大的发明,麻醉针有一部分留置在她身体里,通过滴管控制给药量,不出两分钟,阵痛就明显缓解到可以接受的程度。
助产士实时监测着胎儿胎心的情况,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距离十指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趁现在补充能量,休息一会儿。”
何枭进来之前,陆许国把待产包给了他,听到助产士的话,他赶忙回身,从包里拿出食物和水,递到姜添添嘴边。
折腾了一天一夜,姜添添属实太累了,吃完东西就睡了过去,睡梦中还紧紧攥着他的食指,身体下意识向他这边靠近。
何枭深深叹气,这几个月来,他不是没料到过这样的结果,只是他不敢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了他的骨肉,有他的爱人在守望,他很怕自已会退缩不前,会想当逃兵。
他无数次安慰自已,她自已有能力,现在又有家人了,他可以放心了,且他失了一条腿,身为特种兵的骄傲,让他无法以这样残缺的样子再见自已的心上人。
可当他醒来,看到那张胎儿的彩超单,他忽然庆幸起来,还好自已只是没了一条腿而已,他还有胳膊,还有手,还能抱到她,抱抱自已的孩子。
胎心检测仪就在他身后,他无比清楚地听着孩子的心跳,她那么瘦的一个人,挺着硕大的肚子,有多少不方便,不舒服,又是怎么度过这么漫长的时间呢?
在麻醉药的作用下,姜添添睡了两个多小时,五点十分,十指全开,她开始在助产士的指引下调整呼吸、向下用力。
尽管孕期已经认真练习过生产期间的呼吸方法,用力方向也完全正确,但生产过程并不顺利,受催产素的影响,胎儿胎心一度下降,助产士不得不停掉了她的无痛,加快产程,姜添添痛到几乎昏厥,却为了孩子的安全咬牙坚持。
不仅如此,因为产道太窄,胎儿的双顶径有些大,她必须在撕裂和侧切之间做出选择,姜添添之前做过功课,虽然侧切听起来比较可怕,但其实伤口缝合整齐,恢复之后的并发症会比撕裂少些,最重要的是,侧切可以直接加快产程,胎儿将不再有窒息的风险。
“侧切吧。”
她坚定地看着助产士。
何枭看着他的女孩,觉得为母则刚真是一个很讽刺的词,哪有什么为母则刚,是他的女孩独自承担了一切之后,习惯性地坚强果敢罢了。
侧切手术很快完成,在助产士的引导下,姜添添又用力了一会儿,只觉得下身一股热流,而后就是婴儿响亮的啼哭。
“六斤三两,男孩,孩子父亲要亲手剪脐带吗?”
助产士把孩子抱起来,给姜添添看了看。
“不用。”
何枭看都没看这边,只是心疼地看看她身下流出的血,和她额头相抵,
“宝宝,辛苦了。”
和以往很多次一样,他真真切切在她身边,动情的叫她,就好像两人从未分开过。
侧切后的缝合还需要留在这里观察一会儿,两人一起看着护士给孩子洗澡、擦拭,再穿上小衣服、包上小包被递过来,放在姜添添身边。
刚出生的婴儿皮肤红红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姜添添的影子,一张鹅蛋脸,并不怎么哭闹,躺在襁褓里一会儿吃吃手指,一会儿翘翘脚。
姜添添用没有留置针的一只手摸摸他,
“宝宝,我是妈妈。”
何枭的情绪则有些复杂,他面上没说话,却在心里默念,
“我是爸爸。”
“以后要保护妈妈啊。”
何枭在轮椅上坐了许久,伤口渗出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几乎与产床上掉下来的血滴融为一体,姜添添一低头就看到刺目的红,惊呼道,
“你的腿!”
何枭转动轮椅向前一点,遮住了地上的血,
“没事,已经好了。”
“这怎么能叫好了呢!”
姜添添气急。
何枭生怕侧切伤口有异,轻轻按住她,
“乖,别动。现在都是皮外伤了,很快就好了。”
严格来讲,姜添添现在已经处于月子期间了,最忌情绪激动,他努力转移她的注意力,
“等我伤口长好,就去配个假肢,这样还能站起来走路,完全不耽误做饭、做家务、带娃,然后你还养我,好不好?”
他说的那么轻松,可她完全了解失去了一条腿对一个特种兵来说意味着什么,说到底,不过把负面情绪藏起来,想让她开心而已。
姜添添有些哽咽,
“好。”
但可能是产后激素急剧下降,她说着好,却完全控制不了自已的情绪,看着他一身的伤,想到他那些阵亡的战友,悲从中来,
“你……你疼不疼啊?一定很难过吧?”
何枭最开始还安慰她说不疼,尝试着给她讲笑话、说自已曾经出过的糗,担心月子里哭会对她的眼睛不好。到后来觉得,其实哭出来也好,他的傻姑娘真的吃了太多的苦,索性把她和儿子一起揽在怀里,感受着爱人和自已的悲喜,细品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