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月台上,万籁俱寂。
萧苟的魂魄浑浑噩噩地锁在台前,君宿弦伸掌一翻,掌心内便凭空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
木盒打开,众人看见君宿弦取出一块透明的,内部却光华流转的石头,此时天空之中传来一声悠远啼鸣,似仙界袅袅之音。
君宿弦将石头捧在手心,面对众人高举着:“天道赐忆石,真相皆如愿。今日于上瑶宗瑶月台对萧苟降下审判,是非对错,邀众人亲眼见证。”
话音刚落,那块忆石便冒出一阵阵柔和白光,在萧苟的头上浮空旋转着,向下倾泻出浓郁的乳白色灵力,缓缓包裹住萧苟的脑部。
与此同时,坐在下方的谢槿奚突然脑内一痛,他捂着额头,缓慢摁揉。
闻子都正抻着脖子看忆石,回过头来一瞧谢槿奚这样子,紧张地凑过去小声问道:“没事儿吧,头又疼了?”
谢槿奚紧蹙着眉头,胡乱摆摆手:“没事。”
两人交谈之际,瑶月台周边翻涌的云雾升腾而起,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云镜,其中画面飞速倒退,停留在萧苟刚出生时第一次睁眼看清世界的时候。
忆石似是有自已的想法,将此前萧苟出生时期、幼年时期以及少年时期飞速掠过,众人只能从中得到些许信息,比如:萧苟在年少时还是一副彬彬有礼,努力上进的模样。
忆石加速到某一部分时,柳长归眉心微蹙,二指并齐对着云镜虚空一滑,飞速掠过的画面便又倒了回去。
于是众人便看到,在萧苟年少时期的某一天,整座城镇像是被笼罩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里,虚空蓦地一阵波动,城镇中的众人皆微不可见地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
在萧苟的记忆中,一开始城门上挂着的“阳城”两个字,被迅速替换成了“狸仙城”,众人也像完全不记得一般,纷纷在城内开始供奉狸仙庙,与此同时,狸仙城外围也开始包裹上层层叠叠的结界与阵法,不明白是哪位大能的手笔。
上瑶宗的众位修士纷纷哗然。
或许凡人不明白其中真相,只觉得是大地轻微晃动了片刻,但他们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分明就是外界的空间突然完美地替换掉了阳城!
弟子们交头接耳:“怪不得我前阵子接到阳城的任务,却怎么找都没看见阳城,只有个什么里山城在,我就直接回来了。”
“那你这里山城也跟人家狸仙城对不上啊,昏头了你。”
“哎呀,我觉得肯定另有隐情,你继续看就是了。”
分站侧边的内门弟子们纷纷敲响手中的小鼓,隆隆震天。
为首的那位刀门弟子气沉丹田,声音传出去老远:“噤声——。”
忆石沉默着继续旋转,将接下来的所有事情清楚呈现在众人眼前。
萧苟在狸仙城内也是个颇有名气的公子,他家世好,长得也算清秀,狸仙城内不少姑娘都对他心怀好感。
他举行过冠礼后的某天,像是突然魔怔了一样,莫名其妙地开始自已同自已讲话。
他坐在书房内,神情严肃:“我绝不容许你害了这座城镇,伤害我的家人。”
紧接着,他的神色又变得几分猥琐,但表情僵硬,偶尔还扭曲抽搐两下:“我来了你就得给我让道,懂吗?不然你就眼睁睁在身体里看我怎么搞得你家破人亡吧。”
就这样过了几日,萧苟的性情越发暴躁,他将自已反锁在屋内,几乎足不出户。
萧老爷时常担心地和他母亲在门外劝解他,但通常只能得到邦邦的摔东西声作为回应,二人对看一眼,只能叹息一声纷纷作罢,吩咐家仆看好这里。
但萧苟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反倒是另外一个神色猥琐的他时常醒来,出门溜达一圈,等到清醒的那个他苏醒时,强迫着身体返回屋里,在门窗处挂上一条又一条的锁,再将钥匙毁掉。
可这样仍然困不住他。
某天,假萧苟在屋内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这里被真萧苟发疯交代了好几次,因此也少有人来。
他靠着门,向外面那个人求救,说得涕泪声下,惨不忍睹。
外面那人犹豫了片刻,才想尽办法将门破开,门框摇晃坠落,轰隆一声落在地上,等待灰尘落地,假萧苟才看清门外那人。
那人长着一张格外俊秀的脸,身上传来好闻的气息,假萧苟看呆了片刻,紧接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两人相谈甚欢,假萧苟得知这人是他小舅之后,笑得更殷切了。
真萧苟只有每晚才会短暂醒来片刻,得知另一个人用他的身体做得这些事后,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想尽办法争夺身体的主导权。
好消息是,假萧苟目前除了勾搭小九还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坏消息是,真萧苟能控制身体的时间更短了。
过了几天后,真萧苟像是预料到自已时日无多,在书房内好不容易才抢来身体的控制权,随手摸到一根毛笔,一把就捅进了眼睛里。
他的灵魂痛得颤抖,但假萧苟也不好过,两人拥有着同一具身体,若萧苟真要与他同归于尽,他除了将萧苟压下去之外,别无他法。
可惜,夜晚似乎对真萧苟有什么引力,假萧苟完全抢不过。
他在屋内跪伏下来,对着萧老爷和他母亲的房间方向深深磕了个头,他泪流满面,满目皆是绝望与释然。
“爹,娘。孩儿不孝,不能养老送终了。”
萧苟跌跌撞撞地从屋子里跑出来,他另只眼也快看不见了,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一阵毛毛雨。
他走过狸仙城他从小走到大的青石板路,耳畔似乎听到城镇内的众人招呼他吃点儿什么的热情声音,他看不清路,却能感受到狸仙城的一切都在随他远去,包括他的童年,他的美梦,他的一切。
萧苟沿着小路踉踉跄跄地跑出城外,假萧苟一直没有动静,此时却仿佛积攒已久,突然发难。
萧苟扶着树干满面痛苦,控制不住地跪在地上,他双臂抱着自已,心脏蔓延开来一阵又一阵收缩的剧痛,假萧苟似乎也被他逼急了,在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殴打他的灵魂。
他面上的表情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平静,不多时,他像是难以再支撑住,蜷曲的五指摸到一直别在身上的匕首。
那是他冠礼时,父亲送他的礼物。
假萧苟似乎也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神魂扭打地更为剧烈,萧苟握着匕首的手一会儿松一会儿紧。
末了,他咬牙嘶吼一声,将匕首抽出,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匕首光滑的刀面,萧苟在其中模糊地看见自已如今狰狞狼狈的模样,脑中传来假萧苟暴怒的吼声。
“贱人!你敢!”
他仿佛又看见父亲慈爱地摸着他的头,母亲温婉的笑容。
“噗嗤”一声,匕首捅入胸前,流下血色的涓涓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