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槿奚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了,左右一寻思,可能是杀那个怪物的时候身上沾染了它的气息,距离太近,以至于叶子对他已经没有效果了。
不过他现在的情绪也不允许他想太多,谢槿奚的脑子里就跟有一窝蜜蜂钻进去了一样,吵得叫人恨不得把手边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清心诀半点用不起,反而叫他的烦躁程度更上一层楼。
没人惹他,他自已还能一声不吭地控制住自已,一旦有人撞到枪口上来,那可就挡不住火山爆发了。
闻子都和陶听竹连喘气儿都小心翼翼,两手飞快地来回比划着手势,生怕对方看不懂,连表情也挤眉弄眼的。
陶听竹:他咋了?
闻子都:不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
苏言看着看着也加入进去了:不过大师兄这样好帅哦。
陶听竹和闻子都错愕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与此同时还有飘在他们身后的南杏落。
闻子都:啊?
苏言双眼亮亮的:你们不觉得吗?大师兄方才那一剑真的好帅啊。
陶听竹挠了挠头:那确实挺帅的。
若是没有谢槿奚这么两剑下去,他们怕是已经乖乖跟着怪物的步调去参加那个鬼游戏了,根本就想不到还有“杀死规则”这个选项。
毕竟谁会去轻易挑战规则啊。
便在这时,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也加入进了他们的手势谈话中:都已经元婴了,怎么还怕这怕那的。
围在一起双手翻飞的几人一抬头,谢槿奚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
被抓了个正着,这下几人是知道老老实实赶路了。
宫殿并没有太大,只是因为里面太久没人住了,灰尘和乱七八糟摆放的东西挡住了路,叫他们有些无从下脚。
不过谢槿奚现在是个暴躁版的谢槿奚,所以他们走的还算平稳,没被那些东西影响。
那些垃圾还没到近前就被谢槿奚掀翻了,只剩下平坦的路。
道路终点是一间上着锁落灰多年的大厅,谢槿奚以灵力劈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我们……就这么进来了?”
闻子都打量着周围环境,从来没想过进入妖皇曾经的大本营竟然会这么容易,这里还保持着当年大战后妖皇消失后的样子,四处落满了灰尘,还有不少因为他们进来而在空中激烈翻飞着。
“不然你想怎么进来。”谢槿奚正蹲在地上看着什么,头也没抬地应闻子都的话,“我把你踢出去再踢进来也行。”
闻子都哈哈一笑,摆摆手说不了不了,转过身又轻轻给了自已一巴掌。
死嘴,非上赶着接话干什么,这回挨骂了吧。
谢槿奚正在看自已附近那片早已干涸硬化的血迹,他掐指唤水,将稀释过的血液放在鼻下轻嗅着。
奇怪的是,这滩血液只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就算妖王之事距今已远,但身为妖皇,血液中的妖族气息不可能寡淡到如此地步。
他手上沾了些淡淡的血色,正要转身叫他们来看,却突然察觉到空气中传来些微不可察的波动。
在经历过太多空间变换的怪事后,他们这群人都对空间与时间的变化很是注意,若是距离远了可能还会观测不到,可这次的波动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脸开始变化的,不可能察觉不到。
谢槿奚的目光始终定在皇位不远处,他垂头看了眼自已沾染上些许血液的指尖,试探性地闭上眼跟着感觉走了几步。
在他身后的众人也缓缓凑近前去,时刻注意着周围环境。
一步、两步……
他越来越靠近皇位,越是靠近,他向前探的那只手便忍不住地颤抖。
谢槿奚不知道那里会出现什么,只知道无法忽视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与想法,就像有什么人总在冥冥之中指引他前进的路线一样。
而这是否也表明了,他无论如何挣扎,永远都在掌控他之人的预料之内?
谢槿奚有一瞬心乱了,便在下一刻回正的瞬间,他向前探的手终于碰到了东西。
细腻的,温热的触感,还有起伏的经脉在指腹之下,他的手背碰到了冰凉的皇位,有人握着他的手,掌心贴着裹紧,将脖颈严严实实地送进去。
“拜托你杀了我。”
好熟悉,他是谁?
他看见漫长的麻木的悲伤,黑色的,寂静的一切,以及偶尔出现的光怪陆离的生活;他听见一声接一声微弱的呼救,呼救变成祷告,祷告变成祈求,最后悄无声息地安静下去。
谢槿奚死活松不开手,就连眼睛也睁不开,如同一个在梦中溺死之人,只能反复地呓语着。
“这一切都是……你,这一切都是……,快……醒……”
“……醒醒!大师兄!”
谢槿奚猛然睁开双眼,急促地大口大口呼吸着,他的手仍然卡在皇位之上,谢槿奚下意识地就要抽回手,却被人攥得更紧了些。
他连呼吸都没喘匀,斜过眼向上望去,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在那一瞬间,原本大口喘息的谢槿奚就像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连呼吸都停止了。
明明掐住别人脖子的是他自已。
“谢槿奚,谢槿奚你怎么了?”
陶听竹心急如焚地叫着他,方才他们只看到谢槿奚伸手一抓,竟凭空将一个人从波动的空间中抓了出来,随后他们身上便罩上了一层结界,他们至今浑身解数也进不去。
她将皇位上那人的面容发给兰烬看,没过多久,兰烬便神情激动地给她回话。
“这就是那个骚包妖皇!终于给我逮到他了!等一下,谢槿奚怎么了?快想办法把谢槿奚叫醒,他被魇住了!”
几人这才醒悟,使出各种办法却破不开结界的阻拦,而妖皇便坐在皇位上带着笑意望过来,似乎在嘲笑他们的无能。
好在谢槿奚醒了过来,他痛苦地曲起身体,几乎要蜷缩起来呼吸,可是片刻后就像受到什么刺激一样,忽然站直了身体,扣在妖皇脖子上的手却在不停颤抖着。
他们不知道谢槿奚在里面到底看到了什么。
只见到谢槿奚的侧颊忽然滚落下来一串眼泪,他掐住妖皇脖子的动作几乎要变为拥抱,谢槿奚的嘴皮子动了两下,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
而一向很讨厌外人接触谢槿奚的南杏落,此时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明明在外面他还会因为生气把闻子都他们吊起来。
这诡异的一切,就连玉牌那边的兰烬也摸不着头脑,赶紧去找了君宿弦。
君宿弦被她从教室里薅出来,丢下一教室的学生面面相觑。
“什么事儿啊?上课呢。”
兰烬就快把玉牌塞进他嘴里了,急得话都说不顺。
“看看,妖皇,结界,槿奚。”
君宿弦明白了个大概,接过玉牌很是严肃地看了半晌,最后才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兰烬,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你确定结界里是妖皇?或者我换个说法,你确定结界里有人?”
“什么意思?”兰烬皱了皱鼻子,又凑近瞥了一眼,此时在玉牌那头,谢槿奚正拼命地拽着自已那只扣在妖皇脖子上的手,“确实有人啊,老君你行不行。”
“这就怪了……”
君宿弦眉头紧蹙着掐算片刻,“这涉及到另一片空间的因果了,谢槿奚他们和你都涉及其中,但我看不到……”
“至于这个结界。”
他直接叫了那边的章驰柔,迅速指了几个方位给他,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解咒。
不出意外地,果然没用。
君宿弦似乎早有所料,在那之后又不断变换着方位,他越说越快,章驰柔在玉牌那边解咒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几乎是君宿弦刚报出下一个点,章驰柔便已经掐好手诀了。
究其原因,是谢槿奚在结界里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众人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只能看见原本还算平静的谢槿奚突然开始发疯了一样拽着自已的手,甚至有几次他已经用灵力凝出长剑了,但片刻后便被他自已掰断了丢在一边,没过多久,又再次凝结出来一把,再次被他亲手掰断。
时间越久,他身边的断剑便越多,在脚下堆起来,像是要埋葬谁的坟包。
外界的人焦急万分,结界里的谢槿奚就更不好受了。
他闭上眼,徒劳又反复地去拽着自已扣在他脖子上的手,细细看去,还有些许光华在他们相触的皮肤间冒出来。
谢槿奚知道这是什么,它们源源不断地通过面前这个人进入自已的身体,带来一段漫长又无望的记忆,其中真真假假,早已让他迷失在其中。
可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些他模模糊糊推断出来的因果不就又被打翻了吗?
他终于睁开眼,目光颤动着,顺着手看向那个一脸平静的人。
“……师父,到底为什么?”
在他手下被箍出青筋的“柳长归”笑了笑,结界晃动,是君宿弦和章驰柔的速度渐渐赶上了飞速变化的阵眼,他呕出一口血,鲜红的液体便渐渐落到谢槿奚的手上。
在那一瞬间,谢槿奚的脑中宛如被一根长针笔直捅进,许多声音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天啊,他竟然弑师!”
“太没良心了……他师父对他那样好,哎。”
“我就知道他是个刽子手!……从不冤枉好人,也从不放过坏人!”
“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个在修士界赫赫有名的大师兄竟然是这种人物。
“是啊,就算是最穷凶极恶的人也不会轻易就弑师吧。”
“这和弑父弑母有什么区别?真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这种人。”
“刽子手!刽子手!”
谢槿奚猛然清醒过来,竟是“柳长归”又握着他的手箍紧了一点,两片几乎一样冰凉温度的肌肤贴在一起,最热的竟然是手背上那片黏腻的血。
他耳膜鼓胀,心律紊乱,整个人慌张到了极点,连目光都是飘忽的。
“师、师父……我没有、不、我不会弑师。”
“嘘。”
这到底是什么记忆?他为什么会听到这些声音?他面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柳长归,可他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顶着柳长归的这张脸说话?
但此时他很难再顾得上那么多,脑中的嗡鸣声如浪潮般一阵响过一阵,还有那些源源不断又光怪陆离的记忆在四处乱窜,他的手越是握不紧,“柳长归”就越要抓着他的手紧紧扣上来。
“这是我……”他措辞了片刻,才接着说下去,“我坚持不住了,所以你……一定要……如果这次失败,就没有…没有……”
可是他说的这些,记忆中的那些,谢槿奚全都听不懂也看不懂。
“你在说什么?”
他崩溃地喊出声,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流下来,似乎他的身体都比他的灵魂更熟悉面前的这个人,更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啊!”
“柳长归”露出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容。
“你会明白的,但不是现在。”
他伸出手指向天空,“终有一天你会站在那里,无论你身后还有没有人。”
“你要记住,我们所有人都不是离开了,只要你意志坚定,我们还会在时间的洪流里再次相见的。”
他放下手,将脖颈再度送上去,缓慢地闭上眼,坦然赴死。
“来,杀了我吧。”
一股无形的力量拴住谢槿奚的双手,将他的手越捆越紧,手中握着的那截脖颈便越来越脆弱。
“等等、等等!”
谢槿奚从来没有这样“亲手”杀死过一个人,如此切身实地地感受生命从手中流失。
更别说这个人还顶着“柳长归”的脸。
他闭上眼,那双手不受控制地合得更紧,连手指都因为外力的迫使微微变形。
但生命并不会因为他的抗争而存活更多时间,脆响一声,谢槿奚手中的脖颈便软软地歪斜到了一边去。
他一死,外罩的那层结界便也消失了,议论他弑师的声音迅速退去,谢槿奚跪在地上,看向了自已沾染着血色,因为外力压迫过大而颤抖不停的手。
生命是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