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那件事,靠柳长归的一已之力摆平了。
他和谢槿奚坐在车里,谢槿奚抱着书包,露出半张脸让他给额头上的伤口消毒包扎。
酒精刺激伤口,让谢槿奚倒吸了一口凉气。
柳长归叹了口气。
“为什么打架?”
谢槿奚的眼睛看着外面的倒车镜,倒车镜里倒映着一排又一排的白杨树。
“因为他骂我爸妈,说他们是因为杀人才死得早。”
柳长归下手没忍住重了点,痛得谢槿奚将目光转了回来。
“……打太轻了。”
“什么?”谢槿奚没听清,眨了两下眼,连一直贴着车门的身子都往过靠了靠,“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谢槿奚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伸手把脸掰过去,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上药。
等包扎完了,柳长归才收拾了垃圾发动车辆。
“我说你打得太轻了。”
在隆隆的嗡鸣中,谢槿奚听见柳长归平淡的声音。
“下次碰见这种事不需要留手,你也看到了吧?我可以帮你解决的。”
柳长归什么时候这么转性了?
谢槿奚扣了扣脑门上的绷带,噢了一声。
从那之后,他和柳长归的关系倒是有所改善,偶尔柳长归回来,还能看见桌上留下的饭菜和一两张成绩出众的卷子。
也是在这种时候,柳长归对谢槿奚才有了点改观。
在那场事故中是谢槿奚的父母偶然路过将他救了下来,至于他的父母,则完全停止了呼吸。
是谢槿奚的父母给他付了昂贵的医药费,给他资源让他将凶手送入牢中,最后,又资助他上了大学。
人在得到不求回报的善意时,第一反应都是怀疑。
毕竟谁会毫无保留地帮助一个陌生人?
柳长归不信了很多年,但很多年过去,他早已在这样的善意中渐渐长大,直到将他的父母也当成了自已的父母。
所以谢槿奚对他来说,也不仅仅是恩人之子这样单薄的身份。
他想看谢槿奚究竟能不能成为他父母那样的人,想看看他作为他们的亲生孩子到底有何不同,想看看自已什么时候才能接受谢槿奚作为自已的家人。
看样子,经过这几年观察他得出的结果都还算不错。
于是直到谢槿奚升入大学又从大学毕业之后,柳长归才不着痕迹地暗示过他几句。
“你以后工作想做什么?”
刚结束实习的谢槿奚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自已住过这么多年的老房子。
“想创业,然后赚点钱给你换个大房子住。”
柳长归的嘴角刚提起来一点,又被他自已压下去了。
他将一张卡放在桌上,轻轻推到谢槿奚那边。
“这卡里有我这些年攒的钱,你拿去吧。”
谢槿奚挑高了眉,目光在桌上的卡和柳长归之间来回打转。
“老柳,你实话告诉我吧,我是不是什么隐藏多年的首富之子?前面那十几年都是我爸妈给我的考验?”
还憋着笑的柳长归瞬间就拉下了脸,一把就要将卡收回去。
“那你自已找本金创业吧。”
“别啊老柳。”谢槿奚笑嘻嘻地将卡从柳长归手下拿回来,很是珍重地放了起来,“你就不问问我创业做什么?”
“懒得,你自已看着办吧,以后别找我要钱。”
他看了眼这间饱经风霜的老房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已在工作那边找个地方住,就别回来了。”
谢槿奚呆在了原地。
“什、什么,老柳你这就要赶我走吗?不要啊老柳!”
柳长归翻了个白眼,起身回屋了。
“这边要动土拆迁,房东昨天就来说过了,你又没听见。”
不管谢槿奚是怎么打算的,这边的老房子是住不了人了。
因为第二天他和柳长归就被房东大包小包地赶出了房子,那个房东趿拉着拖鞋,砰得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才刚刚毕业的谢槿奚抱着行李,面上尽是茫然之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柳长归已经先一步挑出自已的东西准备走了。
“等一下,老柳,你去哪儿住啊?”
柳长归拎着箱子顿了顿,“住公司。”
倒是很符合他的言简意赅,谢槿奚还站在原地伤感了片刻,毕竟这间小房子囊括了他人生的二十多年啊。
等他伤怀完了一转头,柳长归早走没影了。
总之,谢槿奚就这样和柳长归分开住了,可怜谢槿奚要一边找房子一边研究市场,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已又回到了自已躺平的大学生活,他虽然不像其他人奔着考研考公考编三件套去的,却还是免不了要一手抓实习一手抓学分一手抓期末一手抓论文,相当忙碌。
现在的生活同那时虽相像却又不太一样。
他躺在自已租下来的房子里,深深叹了口气。
深夜的朋友圈总是热闹,他站在落地窗前拍下一张灯火灿烂的城市夜景,随手发到了朋友圈,配文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新生活。”
在那半年里,迷茫完全充斥了他的生活。
每天回家不再有人坐在电脑后露出白莹莹的一张脸,市面上千篇一律的工作和越卷越低的工资,还有每天几乎都在大变样的市场。
眼看和他同班的同学一个个考研的考研考公的考公,一头扎进社会里的谢槿奚就仿佛是其中的一个最为突出的异类。
但每个人的选择注定是不同的,那段时间里只要一焦躁就开始大量地看书,从本专业看到跨专业,从不过脑子到渐渐能理解书中所写,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能看见不一样的角度。
他不再怨天尤人,也不再麻木地放任自已。
谢槿奚仍然无所事事,只是这次他的心态比起刚毕业的那阵子来说要好了非常多,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觉得一切都准备好了。
柳长归给他的卡里钱不多,排除他半年的花销,卡里不多不少还有三十来万,在现在这个社会里,三十万或许不够他开办什么公司,但拥有自已的一家小店面就很容易了。
店址选在了市区与郊区的临界点,一边是软件园,一边是大型商圈,因为这边略显偏僻,所以租金也算便宜。
开头两年就这么不平不淡地过去,他开了家花店,既负责包装花束送货上门,也负责线下的盆栽鲜花买卖,不过更多的还是外卖单子,他家花品新鲜,包装花束的手法与审美也不错,价格又恰好是普通人纠结一阵也能买到的价格,因此生意还算不错。
不温不火的,也算小赚。
后来政府除了政策,在他花店的对面迁来了一所大学的新校区,旁边林林总总又开起了商业街,更靠近郊区的位置,也立起了好几家公司。
时代的进步速度太快了,谢槿奚在这里落地得早,商业街的大小老板又都是卖吃的喝的,偶尔才有那么一两家衣服店,和他的生意完全不相关,因此平常相处也算客气。
临近开学,高校领导还特意到他这里定了花。
这也是他生意爆火的开始。
赶在开学前他还把店面扩大装修了一次,加了读书角和咖啡角进去,还在店里养了只附近流浪的黑猫。
这种店面但凡被学生发现一次,那可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那阵子表白墙上发的全是学校对面的这家花店老板如何如何,又晒出自已在店里买的花,店老板不但情绪价值拉满,一枝花都能包得漂漂亮亮,最主要的是他帅啊!
比起学校里那些要么是高三味儿还没褪下来的小屁孩,要么是看着就油不拉几的大四学长,这位老板可谓是清水出芙蓉不染人间色啊,简直就是那种偶像剧里才会出现的温润男二。
为什么不是男主呢,因为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太温柔了,不符合那个时候还全是霸总男主的人设。
总之,他这样也够让那些被说成是“小屁孩”和“人间油物”的男生们看他不顺眼了,一个两个纷纷在学校贴吧内大声密谋,准备对他群起而攻之。
但他们做的这一切全都在谢槿奚的掌控之中,他们之间早已混进了谢槿奚自已的小号,时时刻刻注视着他们要搞什么歪点子。
谁还不是个冲浪达人了。
果不其然,他们接二连三的反击全都被谢槿奚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甚至还因为“不小心”露出的游戏卡带成功策反了一小批人。
渐渐的,大家就纷纷投降了。
主要是谢槿奚他有什么穿搭方法全部倾囊相授啊!他凭借一已之力将小脚裤从这些男生之间删除裤籍,别说其他人了,就连他们自已看自已都顺眼了不少。
这场无声的硝烟就这样结束了。
谢槿奚每年都看着新生入学,每年又和老师们一样送走一批学生,他还记得有不少人在他店里撸猫的时候会看似不经意地问他,到底是选择啃老三件套还是出去实习。
啃老三件套的竞争压力太大,也有些人的家庭情况负担不起,出去实习的话,现在市场大环境又是那个烂样子。
谢槿奚会给每个即将毕业的人送一束花,让每个人在拍毕业照的这天都能收到最新鲜最好看的花,不需要再用羡慕的眼神去看那些有一大家子陪伴的人,而对于他们提出的问题,则被谢槿奚藏在了花束里的卡片上。
“在找到自已的路之前,适当的休息也是必要的。”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谢槿奚的店里会接到一个奇怪的订单,奇怪到他接到那单的时候,会面色古怪地盯着备注看好久。
不过这种大生意没有不接的道理,谢槿奚将那张备注拍下来发过去,继续准备着花材。
没过片刻,电话震动嗡嗡响起。
“喂?”
他手上全是水,在围裙上胡乱擦了一下就接起来,蓝牙耳机扣在耳朵里,听见那边传来的淡淡风声。
电话那头没人吭声,谢槿奚用剪刀咔吧一下斜剪根茎,又接了一声。
“柳长归,你不说话我挂了,忙着给你做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那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几乎要融进风里。
“……你能别给他做吗?”
谢槿奚一挑眉,修长的指节扣进护手里,拎着剪刀转了两圈。
“那怎么行,人家实打实付钱了的。”
他将花朵处理完,又插着腰到处找合适大小的花泥,“咋回事儿啊,跟我说说呗。”
柳长归轻啧了一声,又深吸一口气。
“被神经病缠上了,你下个月有空吗,出来吃个饭。”
“呦!”谢槿奚很是意外地点亮手机看了一眼,“这还是柳扒皮吗,居然想起来要见我了,真是不容易哈。”
柳长归给他逗乐了,虽然他早已踏入社会,却好像在某些方面又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个他熟悉的谢槿奚。
“少贫,挂了,到时候我去接你。”
可惜,在柳长归和他吃饭之前,他先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神经病。
他在这一片其实很少见到这种打扮的人,一身皮衣配破洞牛仔裤,大晚上戴个墨镜,一进来就让谢槿奚皱紧了眉,就连现在还留在店里帮忙的学生也不敢吭声,目光在他们俩之间来回转动,暗戳戳地打量着。
“哎,帅哥,长这么正哦。”
他靠在吧台前,墨镜架在脑袋上,痞气十足地吹了声口哨。
谢槿奚的目光越过他望向身后的那群学生,用眼神示意他们躲远点,紧接着又转回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华先生是吧?你的花已经做好了,我给你取过来。”
“声音也很正嘛。”那神经病却并不让他走,伸手一拽,轻佻地握着他手摸上腕骨,“帅哥,有对象了不?看我行吗?”
后面传来学生们捂着嘴也堵不住的小声惊呼。
谢槿奚嘴角一抽,难以想象再留着他在这里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干脆就着这个姿势从吧台走出来,腰间发力两手一转,直接将那个神经病掀翻在地上。
随后又慢条斯理地录了个视频发给柳长归,噼里啪啦打字。
“过来把这个神经病带走,我店里还有学生在呢,神经病跟吃错药了一样。”
柳长归的备注变成“正在输入中……”,随后发了个“1”过来。
躺在地上的神经病哎呦哎呦地接了个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老实巴交地带着花出去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和谢槿奚讲。
真是欠得慌。
谢槿奚拍拍手,又恢复平常那副温和样子去安慰学生们。
直到几天后柳长归来接他吃饭,他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