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休心一瞬间提起。
茅敏横了条胳膊在她身前,压低声呵斥,“一个新来的义工,还是残疾人,你们是不是太不知收敛了!”
老胡迅速观察四周,眼一瞪,“茅敏,小心点你这张嘴!”他眼角瞥方休,“二楼贵客点她上去倒茶,你胡说什么!”
茅敏明显松了口气,收回手,“你说清楚啊——”
“我跟你说他妈什么清楚!”老胡翻白眼,胡子翘起,“你再在外人面前瞎说等着苗主任收拾你!”
茅敏竟然没回嘴,面转向一旁。
老胡不耐烦,抖抖衣领,“二楼第一排,10号位,小心伺候着,完事儿找郭助领补贴条。”
说完走人。
方休杵着没动。
“去吧。”茅敏催她,“补贴估计有五百块。”
义工是没有工资的。
青佑福园包吃包住,已经算优待了。
办活动时还会有补贴。
看上去比别的福利院有格局。
让爱心人士看得到回报。
二楼一排10号位是伍迪。
方休从背后的楼梯上去,没看到历文成。
反而是张洋在商梓背后站着。
不用想,肯定是商梓点名让来的。
方休从座位后排绕至左侧过道,踏下台阶。
伍迪察觉到有人来,扬眉,扭头,“小方方,一会儿不见,甚是想念啊。”
“你到底跟谁学的中文?”方休吐槽。
伍迪晃着茶杯,“一群热心的网友。”
“少上网吧,你越来越油腻了。”
伍迪笑,不经意看到她的腿,“和小历总玩什么了,这么过火?”
方休脸红,趁人不注意伸过去踹他。
“我那血印子您是一点儿看不见啊。”
她腿伸过来,伤口暴露在灯光下。
伍迪拧了眉,“怎么弄的?”
“一个自闭症小孩,把我推摔了。”
“有问题?”
伍迪了解她。
听这个语气也知道是发现了什么。
方休端端正正站好,低声,“我觉得他是想告诉我,赶紧离开这儿。”
虽然自闭症儿童会有攻击行为。
但那个小护工说,小智见生人才会这样。
结合仓库里的事情,他一定不单单是发病。
还有适才她离开秋千时,小智指的方向,是青佑福园的大门。
伍迪松了领结,两指夹着张名片,“刚好,我也发现了一些不寻常。”
方休垂眼,看到一排字。
“慈善基金会?”
伍迪端茶杯,指腹划过那张卡片的纹路,“我刚表示境外资产转移不顺利,许副院就给了我这个。”
方休了然,微微伏身,“要么是套捐洗钱,要么是——”
她还没分析完,伍迪叩击桌沿打断,“这家基金会的董事,姓历。”
方休脊背一僵,抿唇,缓缓站直。
伍迪翘起二郎腿,依旧目视前方,“小方方,要不要继续查,你决定。”
方休深吸气,声音依旧稳当,“历家的谁?”
“我还没让秦姐动手。”伍迪撇头看她,“只是听许副院称呼历董,要查吗。”
舞台上主持人念着假大空的开场白。
掌声雷动。
许枝英上台致辞。
方休望着她,眼底卷起风暴。
许枝英给出这条路,证明青佑福园和这家慈善基金会已经是老朋友了。
既然如此,无论是什么形式。
历家脱不了干系。
斌成集团脱不了干系。
王权贵胄,名门望族,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历家的谁,根本不重要。
伍迪耐心等她回答,似乎真把决定权交给她。
方休想起前不久的晚上,在Unknow门口的桂花树下。
伍迪问她:倘若历文成和钟老、周书羽是一类人呢。
她当时让他拿证据来。
此刻,他确实把证据摆在眼前。
任她选择,任她做推手。
方休盯着伍迪垂在腿侧的手指,胸腔哽了一口气。
“先不着急。”她一本正经,“内部情况没有摸清楚,现在查账太打草惊蛇,留到最后。”
伍迪沉默片刻,收起名片。
不劝说,不阻拦。
……
主持人邀请捐助者上台,领证书,拍合照。
方休不便留下任何影像资料,刚好借口腿伤,留在台下。
郭嵩站在前排,眼神若有似无的落在她身上。
方休此刻心神不宁,更没心思去避开他。
刚才和伍迪说的话,几分真,几分虚。
表面挑不出错误。
实则她的私心在伍迪眼皮下根本无法遮掩。
如果可以查出青佑福园其他罔顾法纪的事情,或许可以不用牵扯慈善基金会。
总归结果是一样的。
重整内部组织结构,让福利院的工作回归正道。
是一样的…
方休双手攥着膝盖,太用力,纱布渗血。
一丝丝洇开。
像她心里那份侥幸,从伍迪说出那句话时蔓延至大脑。
逐渐掌控了她。
合照还没拍完。
礼仪队伍要集合,准备欢送。
方休紧跟队伍,去门口。
已是黄昏。
暮云之间,橙红晚霞。
青佑福园门前,穿风衣的男人倚着车门接打电话。
背影宽阔挺拔。
方休眯起眼。
她曾闹着陈晨翻出他在国外授课时的录像。
斯文清贵。
即便是现在沾染了商场上的杀伐气,这一点依旧没变。
她见过他课堂上的严肃与高洁。
也见过他私下里的凛不可犯。
在那个夏季,他如苍松翠柏,扎根于她炽热的十八岁。
忽然,盘山路上一阵骚动。
扛着摄像头的记者冲到门口,方休挪动步子,缩在同行人身后。
应该是青佑福园安排的媒体。
假装突袭,拍这场低调的慈善。
如此闹剧,车旁的男人岿然不动。
风鼓起他的衣摆,又落下。
方休刚刚飘摇不定的心随之而定。
大门口戏演得火热。
她避开人群,喉咙处噎着的那口气呼呼啦啦向外涌。
吹得牙齿打颤。
又囫囵个儿咽下。
方休调整好助听器,呼叫伍迪。
“查下去吧。”她的倔强掺杂在细碎颤抖中,“我来查。”
一瞬风止。
方休回头,栅栏横竖分割。
历文成和门内那幕荒诞之间界限分明。
如霄壤。
如昼夜。
有些富贵子弟,譬如慎舒照。
仰仗父母的功绩为所欲为,虚有其表。
而历文成不同。
方休在认识他初期,着迷的是那副样貌。
相处之下,这个男人的强大内核深深吸引着她。
他的矜贵体面不来自于父辈家世。
他本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