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发前,团里的兄弟们东拼西凑了一大把钱,现在正缝在他心口处的内衬处。
这些钱,是他们一团的一点心意。
葛大壮摸了摸心脏的位置,看着江盈盈,问道:“嫂子,你要喝热水吗?”
江盈盈回过神来,“不用,葛同志,你不用特别照顾我的,这次麻烦你了。”
葛大壮摇摇头,“嫂子,你不用和我客气,出发前,旅长他们叮嘱我了,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你。”
“嫂子,你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就行。”
看着他坚定的脸,江盈盈道:“麻烦了,我现在没什么事。”
“好,嫂子你有事就招呼我一声。”
“好。”
江盈盈掏出了还没纳好的鞋底,这次出行,她带了不少干粮,也带了不少毛线团这些解闷的东西。
云省到京市,从南到北,一路上,江盈盈足足在火车上待了快七天的时间,才终于在第七天的下午即将到达京市。
呜呜!
火车到站了。
江盈盈和葛大壮随着人流挤下了车,这年头火车站的人太多太挤了,一路过来,江盈盈看到有不少人是直接在车窗那跳下车的。
出了站,江盈盈看了下时间,快五点了。
她和葛大壮商量道:“葛同志,我们先找个招待所住下吧?”
这一路,她身上的味道都快馊了。
看着江盈盈因为坐车微微泛白的脸色,和刚从云省出发时比起来,是真憔悴了不少,眼底还有不少黑眼圈。
葛大壮道:“嫂子,我知道军区医院附近有个招待所,我们去那住怎么样?”
在提到军区医院时,葛大壮还注意了下江盈盈的神色,好像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江盈盈点了点头,“好,就去那住吧。”
“嫂子,往这边走,现在应该还能赶得上公交车。”葛大壮道。
在葛大壮的安排下,江盈盈成功住在了贺晏住的那家军区医院过街对门的招待所。
她入住后,先是要了一大桶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又过了一会儿,葛大壮敲了敲门。
“嫂子,我在外面买了份吃的,是京市的特色面食,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江盈盈检查了下服装,没看出有什么不妥后,她打开了门。
葛大壮将手中的饭盒递给她,江盈盈道:“谢谢。”
“嫂子,我刚去对面医院问了,他们说,贺团今天探视的时间已经过了,不让人探望,我们,明天再过去?”
江盈盈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下,“我知道了,这一路辛苦你了,今晚你早点休息。”
“我们明天去医院看看他。”
“不辛苦,嫂子,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我来喊你。”
“好。”
另一边,林桂芳他们也在吃晚饭,但坐着的人,没一个是有心思吃饭的。
接到贺晏受伤住院的消息,怕家里老两口急出什么好歹,也担心贺晏的状况,能回来的基本上都回来了。
这饭桌上除了林桂芳和贺旌旗老两口,老大贺河崔婉夫妻俩,他们十五岁的儿子贺新,老三贺海林菀夫妻,还有他们刚满五岁的儿子贺云帆,还有在京市和老两口一起住的老二家的双胞胎儿子贺平贺安都在。
贺家人,除了在搞科研的贺家老二贺清和蒋红梅不在,其余人全都赶了回来。
贺家一共四兄弟,贺旌旗给他们取名用的是河清海晏这四个字。
三嫂林菀比之贺晏,也大了他两岁,更别说大嫂崔婉了。
贺晏是贺家的小儿子,崔婉进门的时候,贺晏才十几岁。
这些年,几个嫂子对贺晏,也是把他当亲弟弟疼的,更别说崔婉甚至是把他当做儿子来养的。
可是现在,贺晏躺在病床上,不能动不能说话,医生说醒来的机会渺茫。
这些天,贺家众人的头顶上就像是被乌云笼罩了一般,个个眉宇间皆是愁色。
老太太更是在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他们都装作不知,但那红肿的眼睛,谁又能忽略呢。
她们这些人,哪个没在背地里落过眼泪。
但生活再苦再难,似乎人也是得往前走的。
崔婉嗓音沙哑,她劝道:“二弟妹电话里说的那位老中医不是已经在路上了,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治好小弟的。”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要是这老大夫也治不好,我们就继续找,总能找到一个能治好小弟的。”
贺旌旗道:“吃饭。”
前有崔婉的劝说,后有贺旌旗的发话,一群人再是吃不下,也动了筷子。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像是在应付式的敷衍。
林桂芳像是想起什么般问道:“那孩子,是不是快到京市了?”
贺旌旗的手一顿,其余人皆停下了动作。
他们知道,林桂芳口中说的人是谁,是贺晏的对象,江盈盈。
从关旅长的口中知晓贺晏的对象要来京市看他,这个消息无异于是震惊到了贺家人的。
他们原以为,贺晏的消息传回去,以后,这两人,或许就是没有丝毫的关系了。
说到底,是他们贺家和她没有缘分。
但关闯打来电话,说对方要来京市看贺晏,那一刹那,贺旌旗的眼眶一下红了。
前些天,贺家收到了江盈盈打过来的电话。
只是,江盈盈婉拒了他们接站的想法。这一路,她已给人添了麻烦。
她不想再添更多的麻烦了。
听到林桂芳的话,贺旌旗缓了好一会儿,道:“算算时间,应是到了。”
林桂芳听到回答,低下头,好半晌,她才道:“江同志千里迢迢过来,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招待她一下?”
这话一出口,林桂芳又匆忙改口。
“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吃饭吃饭。”
只是吃饭时,她的眼泪不住地往碗里掉。
压抑了好一会儿,这桌上,这屋内,终还是响起了哭声。
几名女同志哭得眼眶通红,泪流满面,贺平贺安贺云帆三个小孩子也是哭声连连,贺新看看他奶他娘婶娘们,又看看他爸他们红着的眼眶,半大小子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招待所,江盈盈将葛大壮打包的京市炸酱面吃得一干二净,又去过道的尽头把饭盒给洗干净了。
做完这些,她下了楼,在前台那留了张纸条。
江盈盈往医院的方向去了,她在护士台那里询问了贺晏的情况和所在的病房。
护士告知她,贺晏在特护病房,现在已经过了探视的时间。
江盈盈还是要到了贺晏的病房信息,她上了楼,在经过那一段长廊时,只觉得,这条通道,她走了很久,每一步也走得很艰辛。
当江盈盈透过特护病房的玻璃往里望时,她看到了贺晏,身上被插满了各种管道仪器的贺晏。
他似乎,瘦了许多。
江盈盈想仔仔细细地看看他,却发现自已的视线被雾气遮挡,她用手擦了又擦,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在家属院从江潮口中听到消息后,江盈盈心里就有一股气在推着她往前走,一路过来,也是想见见贺晏的这个想法在支撑着她。
那现在呢?
她见到了,见到了之后呢?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悲伤和迷茫席卷了江盈盈。
“你,你是?”
江盈盈听到身后的声音,她用手背擦了擦脸,只是脸上的泪痕还是十分明显。
她转过身,看到了一对夫妻,两人看得出已上了年纪。
女同志的眼睛是红肿着的,男同志看上去面容严肃,眼中有不少红血丝,看上去颇为憔悴。
这两人,江盈盈觉得隐隐有点面熟。
来人,正是林桂芳和贺旌旗。
老两口在家越坐越坐不下去,林桂芳想来医院看看她的小儿子,贺旌旗陪着她来,家中其余想要跟来的人被他劝住了。
在进医院时,有个小护士和他们说刚有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过来询问贺晏的情况和病房。
当时,老两口的心皆是一颤。
来到小儿子的特护病房前,他们看到了一名女同志。不知为何,明明没有看到正脸,但两人脑中却浮现出那日小儿子打来的电话。
“爸,妈,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同志,她人就和她的名字一样,总是笑意盈盈的。她笑起来很好看……”
“你,你是盈盈?”
在林桂芳问出口后,江盈盈这才知晓为何会觉得他们眼熟。
他们,是贺晏的父母。
江盈盈用手抹了抹脸,应了林桂芳的话。
“我,我是江盈盈。”她道,“我来看看贺晏。”
这时,病房内的仪器发出响声,有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往这个方向赶。
在病房外的三人也顾不上自身的什么情绪和当下的寒暄了,他们皆是焦灼地看着里面的情形。
看到贺晏被人推出来,要送入手术室。
江盈盈他们脚软地跟在身后,手术室门紧闭,他们只目光直直地望着里面。
林桂芳险些站不稳,全靠贺旌旗搀扶着。
“桂芳,你先坐下。”
“不,我不坐,我要站在这里等。”
他们不知等了多久,才看到里面有小护士跑出来,没有人敢伸手拦,怕耽误里面的情况。
葛大壮也来了,他来的时候,江盈盈和林桂芳夫妻俩已经在手术室外快站了有一小时多了。
他给江盈盈送完晚饭后,没挨住眯了一觉。再醒来,他去找江盈盈,发现她人不在房间。
葛大壮立刻下楼找人,就看到了江盈盈给他留的纸条。
他在医院问了下,急匆匆赶来手术室,就看到江盈盈呆呆地站在那,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手术室上。
她身边还有两人,葛大壮曾经跟贺晏来过京市,见过他们。
他知道,那是贺团的父母。
比起上次见面,那位贺首长,头发白了好多。
贺伯母看上去也很是憔悴,想到他问路时听到那些护士说的话,葛大壮抬手抹了抹泪,也跟着安安静静地等着。
老天啊,如果真的有老天爷的话,能不能保佑贺晏醒过来?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为国为组织贡献了那么多,能不能让他醒来?
江盈盈看着手术室的方向,内心在祈求。
一向信奉无神论的江盈盈,头一次希望,有漫天的神佛。
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江盈盈的腿站麻了,她僵硬地往前挪了挪。
林桂芳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老罗,我儿子,怎么样了?”
罗永摘下口罩,他看着眼前的好友和多年的同事,道:“放心,这次虽然惊险,但却有好消息。”
“贺晏的求生意志十分顽强,按照这种情况,他醒来的几率提高了不少。”
“很有可能,一到三年内他是能够恢复意识的。”
林桂芳的嘴唇不停地在抖,她整个身子都在抖。
“真的?”她呜呜痛哭出声,“老贺,你听到了吗?咱儿子能醒过来……”
听着她的哭声,在场的人几乎都红了眼眶。
有的,是因为同样在乎贺晏,理解她的感受,有的,是因为不忍看她悲伤过度的样子。
贺晏在手术室里面,还得再等一会儿,才能被移入到特护病房中。
“老罗,我,我能见见他么?”
“不行,刚术后,他的免疫系统现在很脆弱,等明天吧。”
贺旌旗拍了拍林桂芳的后背,“好了,我们明天探视时间到了就来看他。”
看着贺晏从他们面前被人推走,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他进了病房,而他们只能在外面看着。
林桂芳抹了抹泪,看向身边的江盈盈。
她道:“盈盈,今天,辛苦你了,在手术室外等了那么久,累了吧?”
林桂芳还记得,在手术室外她险些晕过去,是江盈盈塞了一块糖给她。
后来,她和贺旌旗两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
林桂芳轻拍了拍江盈盈的手背,“不介意的话,今晚你到我们家来住?”她的声音很是轻柔,眸光期待地看着江盈盈。
贺旌旗也道:“家里有空房间,你过来住,我们都会很开心的。”
江盈盈拒绝了,“不了,我住招待所就好,不用麻烦伯父伯母。”她道,“今天时间不早了,我,明天再看贺晏。”
林桂芳还想说点什么,被贺旌旗拉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