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这帮流民居然说到做到。
刘剪刀想起鲜红的西红柿,配上金黄的鸡蛋,翠绿的葱花……顿时就觉得有些饿了。
这西红柿可是个难得的东西,他知道就算是县里的大人们,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还有那牛肉焖土豆……其实以刘剪刀的年纪,饭量早就不如以前了,但他自从到了这流民营地,碗里就没吃剩下过一粒米。
额……除了有一次……
特别是他带来的这两个学徒,每次吃饭都和个饿死鬼托生似的,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刘剪刀在铺子里苛待他们似的!
就比如今天早上吧,早上食堂的东西相对清淡,每人配有一大块鸡蛋,一碗米粥,馒头随便吃。
结果这两个东西吃饱了不算,还要往兜里偷偷装上两个。
得亏是食堂的人没看到啊,不然他刘剪刀就要丢了这张老脸了。
正当刘剪刀感觉肚子有些饿了的时候,刘主事亲自带着几个人,手里捧着饭菜过来了。
几个裁缝师傅见了,也马上停下了手中的活迎了上去。
刘主事礼节周到,他们这些捧人饭碗的可不能托大。
“呵呵,劳烦刘主事了,今天这饭菜看起来好像格外香。”
刘剪刀接过饭菜,笑呵呵道。
那边的老蔡也拉开了大吃一顿的架势,赞道:“老崔这手艺没得说,听说县里酒楼还不肯要他,啧啧!那些人得瞎成什么样啊。”
刘鸡听着他们讲话,忽然插口道:“今天的菜是胖娘子做的。”
……,两人的吹捧嘎然而止。
刘剪刀拿筷子默默的扒拉着饭菜,半晌才道:“起码这菜色是挺好看的。”
转头他又叫住了刚收拾完毕,准备出去的徒弟:“你早上那馒头还没吃完,拿出来给我。”
刘剪刀默默的啃着干馒头,解释说:“忽然就想吃点清淡的。”
刘鸡也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把一筒子清水放到刘剪刀面前,再往怀里一掏,也掏出了两个馒头。
“刘师傅,我想问你知不知道一个姓颜的秀才……”
刘鸡身上是带着任务的,就是之前方愈说的“马上就办,现在就办”的事情。
但这大明朝识字的人百中无一,他刘鸡两眼一抹黑,让他上哪找去?县城里头么?他还真怕让人给打出来。
结果还是烧砖窑的樊老头说了,他们村有个秀才屡试不第,现在穷的都快吃不上饭了。
“你说的是石亭村的颜景生颜秀才吧?”
刘剪刀稍微一琢磨就已经对上了人头,不过说起这个颜秀才,他可没什么好印象。
当然,他也不好在背后诋毁别人。
“颜秀才这个人……才学是有一些的,就是在某些事上有些……有些过于看重了,你们想把他找来教书,怕是不容易。”
刘剪刀说的犹犹豫豫,后头的老蔡就听的不耐烦了。
“什么过于看重,就是死要面子!”
老蔡扒拉了半碗饭,这会实在吃不下去了,索性把碗一放,坐到这边来了。
刘鸡连忙拱手表示请教。
老蔡道:“就说一个事吧,这事涞水县的人都知道。”
“前两年,是这个颜景生还没娶亲的时候,有一日,县尊去城隍庙祭祀,带了两个猪头。本来这两个猪头是县里教谕拿走了,教谕看颜景生可怜,就给他分了两个猪耳朵,颜景生把猪耳朵带回家舍不得吃,就把它风干藏在床底下。”
说到这里老蔡笑了起来,道:“他这一藏就藏了大半年,直到一天晚上有个外村的偷子偷到了颜景生家里,翻来翻去,也没找到一样值钱的东西。
这偷子就骂了,真是晦气,一个秀才居然比我还穷!
这话就被颜景生听到了,他怕自己的家境被这偷子传扬出去丢了脸面,就找出了那对猪耳朵,追了四五里地,死活要把猪耳朵给那偷子。”
刘鸡听的目瞪口呆,这世上还有这么蠢的人?
看看刘剪刀也在那边摇头,刘鸡才知道老蔡说的的确是真事。
老蔡的话还没完:“他不光把猪耳朵给了偷子,还跟那偷子说,等到重阳的时候再来,他这还有。”
老蔡接着又说了颜秀才几个事,大都是他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
比如他曾去亲戚家喝喜酒,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一件体面的衣服,于是干脆就穿了一件单衫出去,那可是寒冬腊月啊。
说实话,听了这些事,刘鸡对颜秀才的印象已经坏到了极点,但方公子那边催的急,他又实在找不到别的人选了。
只好硬着头皮问老蔡:“那蔡师傅依你看,他都穷成这样这样了,我去请他他能不能来?”
老蔡摇头:“我看难,这颜秀才虽然中不了举却能写一手好字,光凭这本事给人写个对联也能换口饭吃,但他拉不下这个面子,就靠着县里那点救济死挺着。”
刘鸡:……
“不过……”
正当刘鸡感到头疼的时候,老蔡却忽然拖长了声音,话只开了个头,眼睛却盯着他手里的馒头。
“哈哈。”刘鸡笑了笑,连忙把个馒头递了过去。
老蔡这才说道:“他有个老丈人,脾气暴躁,从来不把他当秀才看……”
入夜,石亭村。
村东头一间破旧的房屋里点起了昏黄的灯火。
秀才颜景生托着一本书就着灯火,看的津津有味。
在他后头是秀才娘子,柔柔弱弱的身影映照在土墙上,此刻她正靠在墙角鼓捣着什么。
稀稀索索的声音响了好半天,颜秀才终于听的不耐烦了,斥道:“你不去做些饭食来却在那里摆弄什么?听的人好不心烦!”
秀才娘子的动作滞了一下,再怯生生的说道:“家中已经没有米面了。”
颜景生听了这话,只感觉一阵心烦,柴米油盐的事怎么能让一个秀才来操心呢?而且这种话总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如今县里除了每年十斤的“膏火需”发的还算及时(灯油),米禄却已经停了很久了。
本来家里还有几亩薄田,但因为一场白事和一场红事,已经悉数抵押出去了。
要不是秀才娘子隔三差五的回娘家求点东西,他颜景生怕是早就饿死了。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颜景生心情沉重,但还是强撑着面子训斥道:“没有米面跟我说又有何用,难道你守在那墙角就能变出些米面来吗!”
秀才娘子终于起身离开了墙角,手里抓着一团带着黑粒的细茅草,道:“妾以为老鼠洞子里总能藏着些杂食,谁知这老鼠已经不在了。”
好嘛,连老鼠都知道这个家待不得了。
颜景生看书的兴致全无,现在就已经肚里空空,到了明天早上,明天中午,明天……
“笃!笃!笃!”
颜景生差点以为是自己肚子在叫,反应过来才知道是有人在敲门。
“颜秀才在家吗?”
外头有人喊,声音是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