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凌后族燕家,来人了。
燕南天,排行老六,是燕十三的六叔。
同时,燕老六也是燕子矶商行的话事人。
由他出面赎人,不会太张扬。
燕南天出手阔绰,
拜访仁川各衙各部时,都奉上不菲的礼单。
他拜访的重点是无敌舰队司令,毛文龙。
两人寒暄之后,燕南天提出赎人的请求。
毛文龙以“尚在甄别审查”为由,让他耐心等候。
燕南天也是混过江湖的,眼力耳力都不差。
他立刻意识到,燕十三的身份,怕是泄露了。
当即表示,愿意增加赎金。
毛文龙笑着告诉他,并非赎金问题。
“若毛司令能指点迷津,燕某定当厚报!”
毛文龙不接话,忽然问道:
“燕当家可曾听闻,苏州沈家的事?”
都是经商大鳄,彼此间都很关注。
燕南天点头道:
“略有耳闻,听闻发生变故,举家扬帆出海……”
毛文龙微微一笑:“
沈家已于仁川安家,近日有喜事。”
出了军港,燕南天越想越觉得,
毛文龙是暗示他,去找沈肘子。
作为后族,燕家其实比沈家实力更强大,
他家的祖训是,不当出头椽子,
故而,族产一分为三,矿业、农田和经商。
若非如此,沈家哪有资格成为第一富豪?
此前,燕南天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仁川官面上,
即便知道沈家来到仁川,他也不会拜访。
现在就不同了。
燕南天立刻进城,在闹市区,选了一家人气最旺的酒楼。
点了一桌酒菜,打赏小二一串铜钱。
“劳驾,打听一下,
神凌第一富商沈家,最近是不是有喜事?”
小二见钱眼开,立刻说道:
“贵客,可算问着了!
这事没有比小的更清楚的了……
沈家的喜事,那可不简单呐……
所以,沈家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了!”
耐心听完添油加醋的消息,燕南天大吃一惊。
万万没想到,沈家竟然搭上北海王这棵大树!
作为燕家商业帝国的话事人,
燕南天是少有的清醒之人。
平心而论,沈肘子的发家史,
虽然有“聚宝盆”作为依仗,
但其惊人的商业天赋,也是无可置疑的。
苏州变故,几乎葬送了沈家,
可,一旦得到北海王的支持,卷土重来就在旦夕之间。
而且,难怪毛文龙会提到沈肘子。
人家是准国丈,
只要能在北海王面前,说两句好话,
赎十三郎的事,还不是十拿九稳。
一念至此,燕南天再也无心饮食,
丢下一锭银子,坐上马车,直奔沈府。
沈肘子听闻燕老六登门,立刻迎了出来。
“哎呀呀!这不是燕侯么?
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未曾远迎,在下罪过罪过!”
燕南天立刻笑道:“燕某仓促而来,
人地两生之际,忽闻故人大名,
故冒昧登门,还请沈兄多多海涵!”
寒暄之后,沈肘子不太清楚,对方为何而来?
但,无事不登三宝殿!
当下,他将燕南天请进府中,详细问询。
燕南天暂不提赎人之事,先将最丰厚的礼单奉上。
白银五千两,各种礼物亦不下五千两。
沈肘子心想,若是寻常登门拜访,没必要这么重的礼吧?
于是,婉言谢绝。
“如此大礼,在下十分惶恐!燕侯好意,心领了!”
说完,他将礼单送还回去。
燕南天哈哈笑着,摆手解释道:
“沈兄误会!此乃恭贺令嫒大婚之喜!
再怎么说,燕某也算长辈,
若沈兄不收,便是看不起燕某!”
哦,原来是给沈佳人的。
虽说有些勉强,但起码也能算得上人情往来。
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沈肘子再次询问对方的来意。
燕南天这次不再端着,
将燕十三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都怪小辈不懂事,得罪了北海王,
然,做长辈的总见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还请沈兄,看在贵我两家的情分上,
帮着居中转圜一二……
若能功成,燕家必定厚报!”
沈肘子若有所思,忽地问道:
“燕侯是说,毛司令在你面前,提到了在下?”
燕南天当即说道:“沈兄,此事千真万确,燕某绝无虚言……”
沈肘子大概明白了。
他当即说道:“燕侯,说实话,
此事原本是,不容易办的……”
“请沈兄务必帮忙!”
沈肘子见燕南天着急,笑道:
“燕侯可能不了解北海王,
他一向当‘甩手掌柜’,
非必要不会干预属下的具体事务……
不过呢,最近,我这里有个机会,
若是贵方有意参与,或许我能为燕侯引荐……”
嗯?
吃不准沈肘子肚里卖什么药,燕南天问道:
“请沈兄细说,燕某洗耳恭听!”
沈肘子打开地图,指着济州岛侃侃而谈。
一番天花乱坠的讲述之后,他说道:
“若燕家能参与进来,至少可得百倍回报。”
燕南天惊得瞠目结舌。
“自由贸易区?免税进关?
这,这当真不是戏言?”
沈肘子无比坚定地回答道:
“北海王一言九鼎,
朝廷亦与在下签订合约:五十年不变!”
燕南天仔细琢磨了片刻,一掌拍在地图上。
“不要说五十年,只要八年十年就能获益巨大!”
沈肘子挑起大拇指,赞叹道:
“往日总听说,燕侯火眼金睛,
今日一见,真真名不虚传!”
随后,燕南天承诺,
燕家商行会参与济州岛项目,投资不少于百万两。
他主要考虑的是先捞人,至于投资是口头承诺。
百万投资又没说一枪头买卖,完全可以分批投资。
今年投十万,明年再投十万,情况不对就及时止损。
真要像沈肘子说得这么好,自然乐得笑纳。
沈肘子大喜,
一面摆下酒宴招待燕南天,一面向宫内通报。
同时也拜托燕家,号召同行共襄盛举。
燕南天满口答应。
掌灯时分,宫中传来消息。
明日一早,沈肘子和燕南天进宫见驾。
这是好兆头。
燕南天心头的大石块,总算落了地。
一夜无话,晨光乍现,
沈肘子和燕南天,双双赶到王城。
御书房,燕南天首次见到,
神凌三大叛军中,最大的首脑。
陆远也在打量燕南天,
对方作为燕家最出色的商业人才,
有了他的参与,济州岛效果不会差。
燕南天躬身见礼:“燕南天拜见北海王。”
“免礼!”
“谢大王!”
待他起身,陆远问道:
“你这次来,是来赎人的,对吧?”
燕南天没料到,陆远单刀直入。
他尴尬地笑道:
“不敢欺瞒大王,确实是来赎人的。
久闻大王仁德之名,天下无双,还望恩准!”
陆远笑道:“赎人没问题,
但,你大概不知道,具体缘由吧?”
“请大王明示!”
陆远笑着对沈肘子说道:
“沈老爷是亲历者,你为燕侯,讲讲当时的情况。”
听完沈肘子的讲述,燕南天燥臊得满脸通红。
堂堂燕家嫡子,东洋水师的舰长,
居然在海上,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陆远大度地笑道:
“一般来说,我不会计较,
但,我听说皇后母仪天下,有诸多善行。
故而,给你家一个忠告:
天下已乱,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若再有不肖子孙肆意胡为,老天都会看不下去的。”
燕南天毕恭毕敬地躬身领教:
“大王教诲,谨记于心,此番回去,定会整顿门风。”
陆远挥挥手:“那就这样吧。”
出宫后,燕南天再次来到军港。
毛文龙痛快的收下礼单,将燕十三移交给对方。
“六叔!谢了啊!”
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拉上马车。
燕南天问道:“你在这里,可曾受到刑讯苛待?”
燕十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有,他们对我蛮好的,还给我吃鲍鱼呢……
对了,家里老祖宗不知道吧?还有,水师都打点好了吗?”
燕南天心中无限悲凉。
这小子压根就没受到教训,居然一脸的轻松。
这次,不但惊动了老祖宗,还引起东洋水师高级将领的颇多非议。
毕竟损失了两艘战舰,数百名士兵,
尤其,赎买士兵好大一笔钱,谁都不愿承担。
更何况,燕家也有对手,趁机兴风作浪。
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压下来的。
若非老祖宗出面,
动用宫中的关系,怕是早就捅到陛下面前了。
一想到,陛下的问题,燕南天心底就发毛。
但他又不能对其他人讲,很是憋屈苦闷。
哎,就当前世欠的债吧!
燕南天不敢再生枝节,
带着燕十三,连夜乘坐商船,返回神凌。
这次,他必须跟老祖宗,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一天一夜之后,
雕刻着“燕子矶”徽标的马车,停在天津卫燕家大院后门。
门卫上前问候:“六爷安好!十三少爷好!”
进了后院,燕南天瞬间翻脸,下令道:
“把这混账东西关进厢房,没我的话,不许放出来!”
燕十三傻了。
当家奴上来推他往厢房走的时候,他叫了起来。
“六叔,咋了啊?凭啥关我?!”
燕南天都懒得理他,扭头直奔大院深处。
燕家老祖,居住在一座阴森的小院之中。
院内主屋外观呈长条形,前大后小,酷似一座棺椁。
前门有四名披甲执锐的壮士守卫,至少是大天师巅峰境。
燕南天上前,客气地通报,有要事觐见老祖。
不多时,屋门自动打开,
等燕南天快步入内后,屋门又自行合闭。
进入内堂,正中竟然真摆着,
一具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材。
他当即一头拜倒在地:
“老祖宗,玄孙燕南天给您磕头了!”
少顷,一个沙哑的嗓音从棺木中传出。
“说吧,什么事?”
“孙儿在高丽,见到一个人,
他不但提及皇后,还出言对燕家警告。”
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是姓陆的小子?他是怎么说的?”
燕南天不敢隐瞒,将陆远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同时,又提到了“济州岛自贸区”。
“孙儿不敢擅自做主,请老祖宗示下。”
沉默片刻,沙哑的嗓音说道:
“世界潮流,浩浩汤汤……
唉,怎么说呢,都是命数哇……
那你自己,又是怎么认为的?”
燕南天的大脑飞快递运转着,很快,他说道:
“孙儿愚鲁,记得有人说过,
凡是世家大族,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半晌,沙哑的声音说道:“你,看着办吧!”
燕南天浑身一颤,既欣慰,又担忧。
他追问了一句:“老祖宗,
难道这锦绣江山,真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吗?”
“唉!有人铁了心要撞南墙,
已经头破血流还不醒悟,有什么办法呢……”
燕南天不甘心地问道:“那,皇后她怎么办……”
沙哑的嗓音,反倒带着欣慰说道:
“那孩子从小就运气好,我看,不会有大问题……”
燕南天难以置信,刚想再问,却被骂了。
“做好自己的事,快滚吧!”
咦?
从燕南天记事以来,躺在棺材里的老祖宗,
始终半死不活的调调,
今天居然罕见的发火了……真是非常的古怪。
不过,他也知道,
老祖宗因为特殊情况,
终年不能见阳光,也不吃不喝。
据称,他至少活了两百年,
比灵圭帝死去老爹的年纪还大。
满头不解地,燕南天出了老祖的院子。
又来到长房见大哥。
燕老大袭了秦国公的爵位,是燕家家主。
除了参加朝堂和宗室的大礼仪,
其他事务,他一般都不抛头露面。
但是,燕家的事,至少是重大事项,必须请示燕老大。
燕老大穿着锦绣便装,正在看书。
见老六来了,放下书卷问道:“人,领回来了?”
“是的,大哥,刚刚回来,
我给关进厢房里了,打算给他一点教训。”
燕南天把,在高丽的所见所闻作了简述。
“大哥,这孩子简直无法无天……所以……”
“嗯,你做得对,我们不管教,出门在外,会有别人管教。”
燕南天再次提及济州岛的投资。
燕老大斟酌了一会,问道:“你看姓陆的可靠吗?”
“还行吧,看上去,有那么点气象。”
“管他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燕南天点头道:“行,我知道怎么办了。”
临走时,他又问了一句:“皇后有消息吗?”
当今皇后,是燕老大的亲妹子,
一般宫内传出来的消息,都是先送到长房。
不料,燕老大沉着脸,摇了摇头。
燕南天算了算,都小半年没消息了。
很不正常。
但是,老祖宗却说皇后运气好,真让人莫名忐忑。
燕老大慢慢地说道:“你听说了吗?
朝廷已经开始征兵了,准备年后向西边开战……”
啊!
燕南天露出惊骇之色。
这是疯了吗?
北边有三大叛军,南边也不安定,
甚至还得罪了龙虎山,
甚至,全国的民情就像火山口,
只要一个火星,就能引爆。
他居然还扩大征兵,发动战争……
燕老大嘿嘿一声:“所以,不去管他。
到是济州岛,须派些得力的子弟过去。”
看来,燕老大也不看好,疯疯癫癫的妹夫。
到了吃饭的点,家奴给燕十三端来吃食。
一碗白水,两只窝头,一碟盐豆。
燕十三发出愤怒的咆哮:
“该死的奴才,你当我是猪吗?!”
燕南天在门外冷冷地说道:
“爱吃不吃,再不深刻反省,永远别想出来。”
燕十三快疯了。
“六叔,我知道错了,放我出来吧……”
“你错哪儿了?”
“我,我不该惹到那个狗屎北海王……”
燕南天长叹一声:“混账王……”
好脾气的燕老六差点爆粗口。
燕十三实在饿的慌,赶紧说道:“六叔,
叛军还给我吃鲍鱼呢,
你这样在他们那儿,叫作虐待战俘,是不人道的……”
燕南天掉头就走,
他真怕,在听下去,几十年的修养被这玩意破了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