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淼一进入无极殿,就和道士来了个四目相对。
水淼粗看,青袍裹身,发髻锁发。脚踏棉布鞋,身挎一布包。细细打量,只见他鹤顶龟背,凤目疏眉,面色红润,神态飘逸,目如晨星精光闪,气势如虹坐如山。
啊,终于出现了,水淼微微敛神,在聊斋的世界里,哪个女鬼没有和道士打过交道呢!
水淼躬身施礼迎接:“道友哪方人士,何故光临?”
道士正是张峤,他本人也不是大道观的天师弟子,不过是年轻的时候在家乡冀州得到一位野道的真传,学的一点皮毛,自已创办了一个道教分支,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悬壶济世,斩妖除魔,修为上也是大为精进。
前些日子,他正好游历淄临府城,见湖对面的淄川县天雷滚滚,大为诧异,这明显是天罚降世。但是府城内的人却毫无反应,仿若无闻。
张峤就拐进府城门口的一家茶馆,要了一碗水,拉住跑堂的问起了这件事。
“老道是外地来的吧,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我们都习惯了。”跑堂的说完就要走,张峤拉住他想要他细说,跑堂的却只看着他不说话。
得,张峤排出两文钱,“给贫道上壶茶吧。”
跑堂的小二拾起两文钱,在掌心掂了掂,聊胜于无。不一会儿,拎着把大陶壶过来给他沏茶。
“道长,您有所不知,淄川县的县令原是群王之子,阖家上京之际不慎落水,独留他一人在淄川修养身体……”说着说着,小二靠近张峤的耳朵轻声说道,“后来啊,公子他自称落水时得临川仙君所救,就为她建了道观塑了金身,拜了临川仙君为师。”
张峤看了跑堂一眼,就这消息,你收了我两文钱,送我一壶茶?!
“道长,您别急,听我细说,你道为什么淄川县动不动降下天罚吗?!这是临川仙君欣慰公子的感恩之心,将天庭不法之秘传给了他,你想想仙人的秘法就这样随意给了凡人,上天不得震怒?!所以动不动就要打雷劈他们。”
张峤喝了一口茶,发现和他之前喝的茶汤完全不同,不过他现在更关心天谴的事,“那他们就不怕天雷吗?”
“不是说了吗?他们有秘法,那雷啊,劈不到他们,我浑家就亲眼见到过,雷劈到县令的房子上,一点事都没有。”
张峤点点头。继续问道:“毕竟是惹神仙厌弃,治下百姓可容得下他们?”
跑堂像是被扎到了心,那神情说不出的羡慕嫉妒恨,他现在也没心情跟着老道士细说了,朝他拱拱手就忙活去了。
张峤叶不以为意,喝完了最后一杯茶,就一路问到了临川仙君宫。初始他觉得是妖物和人狼狈为奸,但是到了道观又发现毫无邪淫之气。
等到见到水淼,仔细观察一番,才发现她非神非人非鬼:“无量天尊,贫道张峤,冀州人士,着实眼拙,竟不知是方外人士。”
水淼这才惊诧,这道士好高深的修为啊,一眼看出她的不同。她也不隐瞒:“我本三界外一游魂,不过机缘巧合来到这一方世界,成了临川湖里的一个水鬼,被困湖中,遇到沈瑜建观立身,才能在淄川县行走。”
“竟是如此!”张峤对水淼的经历也是称奇,连忙问起了三界之外的事情。
水淼也与之相谈甚欢,“道长到我观的时候,着实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是打上门来降妖除魔了?!”
张峤朝着水淼行了礼:“道人不拘于事、不困于隘。这些年来见得多了,神仙妖物哪是那么容易区分。”
“好!是我狭隘了。”水淼没想到自已运气这么好,碰上的不是老古板。
张峤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主要是对水淼追求的道很好奇,想知道她想如何证道成神。
在张峤的认知中,“道”生万物,人类也是由道炁化生而来,之所以没有得道成仙,乃是因为人们沾染了世俗的七情六欲,从而无法位列仙班。而像吕洞宾这样的神仙则是苦心证道,积累功德,最终得以飞升成仙。他这一生都在找寻自已的道。
虽说水淼并没有证道成神的想法,但这无关紧要,张峤想要知晓她做了什么,只管去看就是了:“这有何难,只管进淄川县看看。道无所不在,道在蝼蚁,道在稊稗,道在瓦甓。”
这是水淼引用了庄子的话,他认为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在道的统御下平等地存在着,没有实质差别,这就是他所说的“道通为一”,而老道要找的也不是她能说明白的,是要自已去感悟的。
水淼还要为沈瑜的后勤做准备,张峤是自已一个人走到了淄川县的城门口。
离城门还有一段路,就有士兵站在那里要求分类排队,小摊小贩推着独轮车或是挑着担子的排成一排,像他这样,不是淄川县甚至不是淄临府城的人,单独一排。
张峤最初还不解其意,还是和他一同排队的姜栓子给他解释了,像他这样的异乡人,是要对身份进行摸底记录的。
“有何特长?就是有没有什么擅长的手艺?”张峤已经站到记录员的桌前,被问道。
“降妖除魔。”张峤想这个应该是他最擅长的了。
记录员的笔停在半空,看了张峤的道士装扮,“这个不行,不能迷信,来个实际点的。”
“……行医。”这下通过了,不一会儿,就递给张峤一个硬纸片,“这是你的通行证,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到期了要是还在县城内要去衙门补办的。鉴于你的职业,你可以持证去东区的职业学堂学习深造,免费的。”
张峤看着纸片上的信息,是他的身材特征,以及“道士”的身份和“医生”的职业,“医生”的后面还有一个“1”的符号。
但他更为震惊的是这张薄薄的纸片,脑子里想到的是所有竹简的破碎成灰烬,转变成这样的一张张的纸。
知识的储存和交流,文化的传播与发展,文明的发展都在这么一张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而这,城门口的记录官桌子下有一大叠。
进了城门,他已经无暇在沉浸在纸的意义中了,地上不再是黄泥,而是灰色的一大片石板,一直往前延伸,仿佛铺满了整条路!
“老丈,这石板是怎么找到了,怎么会这么长,这么平整?!”太诧异了,张峤随手拉住一同进城的姜栓子就问道。
“这可不是石板,是水泥呢,这可是神物,也不知道怎么弄得,就是用水和泥一搅和,铺到路上就变得硬邦邦的了。”
张峤还不信地蹲下从路边的缺口处看了看,的确和石板的纹路不一样。他就这样蹲着看向尽头,“这就是她的秘法吗?”
短短一段路,张峤走了近一个时辰。走一步他就发现店家门口放的蜂窝煤,这要好好研究下。农具店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工具,也要凑到人群里听个大概。
甚至还有书店,书架上放满了用纸张装订成的一本本书,还有不同等级的纸张就一摞摞的放在边上卖,这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张峤一路走一路看过去,他甚至走到居民住宅,看到一户院子中姜栓子整个劁猪的过程。见姜栓子结束了,跟在他后面问原理。
“具体俺老头也不是很清楚,老师教的呢,说这样豚就能多吃多睡多长肉,哦,还有,肉也会变得更好吃!!”
百姓对道士还是很尊敬的,姜栓子将自已知道的都跟张峤说了。张峤第二次听到了职业学堂这个名字。
“那可是好地方啊!!我小儿子也在学拌水泥呢,刚好我要给他送点吃的,先生一起?”
张峤跟着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学堂,从外表根本看不大出来好在哪里。要在门房登记,里面的老头一看到张峤的通行证就问道:“来学医吗?”
张峤咽下了所有解释,回了一个“是”。
“进门之后左转第二幢楼。”
“医学楼?!”这东西还能外传的吗,不都是各家的不传之秘吗?!张峤满怀好奇地走进去,站在教室外面看着里面的人,来学习的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大概都是药堂的大夫,还有和他一样的游医。
刚好坐后方的一个道士见到他,就朝着他招招手。张峤从后门进入,坐到他身边,和他共看一本《赤脚医生手册》。
名字有点怪,但是当张峤看到里面的内容的时候,真的惊为天人,他自已半生行医,很多东西都是依靠经验,具体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也是半知不解,但是这本书着实是拨云见日,让他豁然开朗。学一页,他都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啊,预防预防就是治未病啊!”
张峤聚精会神地在学堂学了整整一个月,等通行证到期的时候,他没有选择留下来,而是去了临川仙君宫。
等到水淼到的时候,他就问了一句:“关于医书,我能带走对外教学吗?”
“从这本书面世到现在,你是第一个提出这个要求的人,这当然没有问题。”水淼看向张峤,“事实上,我真心希望越多人看到越好。”
“所以你打算从医道入手吗?”张峤又想到这一个多月的见闻,“不,不,没有那么简单,天道并不承认你!”
水淼没有回答他,只是纠正了一句:“是诸天神佛不承认我,不是天道不承认我。道法自然,我存在即为合理!”